轻轻拱手:
“那么,陛下。”
“贫道,告辞了……”
他选择了退后一步。
然后转过身去,袖袍拂过人间,一步一步,走出了宫墙。
李威凤垂眸,在这一瞬间有种心痛如刀绞般的剧痛,这种剧痛几乎一瞬间凿穿了他的心脏,他咬着牙,踉踉跄跄往前走去,他抚摸着那机关鸟,最后握住了旁边的剑,双手握剑,一只手握着剑柄,一只手握着剑鞘。
身躯颤抖。
“为人子女,为人君臣。”
缓缓拔出,人道之器,皆是已经被那道人拿去,熔炼为一炉,化作了九鼎之首,哪怕是诸多先王之器,却也如此,哪怕是登基为人皇,却也不会再有前代人皇那许多的人道之器,不过是铸造华丽的宝剑。
但是终究还是需要这样一柄剑,用来维系威仪。
他拔出剑。
这是一柄寻常铸造的剑,可是在他决意的时候,却忽而有无边磅礴的人道气运,自然涌动而来,这剑锋之上,缠绕着淡金色的流光,虽然并不是如同先前诸所谓人皇之器那么磅礴,却是真的存在一丝丝火光。
不如玄真,逊色于李翟之刚猛霸道,却也是真实不虚。
所谓皇,其行煌煌如火者。
非其名,非其心,乃其行。
在疯狂压迫自己追逐李翟背影的时候,他所作所为,已不逊色于诸前代帝王。
李威凤体内,已经就差一步就成为先天一炁的道门气息瞬间地散开来了。
只剩下了必然短寿,却又恢弘的人道气运,汹涌澎湃,竟已是有偌大气象,道门气机散开,冲击拂过了那一只机关鸟,却似是激发出了原本的道门烙印,令其可振翅而飞。
里面还一直在传来留下的烙印和声音。
是那少年道人明心和小药灵的声音: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威凤威凤,出宫来玩啊!”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机关鸟盘旋周围,秦王持剑,大笑而泣。
少年道人路过去年一起烤栗子的地方。
那一堆火还在,却已没有了光和热,他慢慢走出了宫殿。
眸子垂下。
思考许久,缄默无言。
体内于数年前就滋生出的气机流转变化,也不知道为何,却已自然而然踏入了先天一炁之中。
……………………
秦王登基为人皇,未曾大赦天下。
在足足数月的仁政之后,开始整肃朝纲,轻简律法,迅速地推动重新审查过往冤假诸案之事上,而后这些事情就迅速地牵扯到了近乎于十年前的锦州之事上的受害者,一时间民间都在讨论此事。
而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却都似乎选择了不去追查此事。
于是人间各州于此事上,皆是极愤怒,觉得是故意在压制此事。
如此民怨沸腾之后,如汇聚成了一道磅礴大势,汹涌无比,势要查清此事的过去诸多缘由,于此大势之前,却犹有些许臣子在百般遮掩,却是当年景从于那前代人皇者,李威凤顺势而为,牵引民意而动。
不断往上追查,这件事情最终揪出来了一连串的人,当年皇帝做出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是一人之过,而当年那位人皇之所作所为,亦是尽数披露于天下,天下哗然。
民怨沸腾,锦州喧嚣,最终由人皇李威凤亲自宣判。
摘引《神武律例》,一条一条地罪状数下来,宣判其秋后问斩。
李威凤垂眸,他看着这些罪状,又抬起头看向遥远的边关方向,想着李翟,此人无论如何,是李翟之父,所以他终究未曾选择心中最想要选择的刑法凌迟。
没有去将这前代人皇剁成碎肉,但是以其皇者之身,选择令其尸首不全的死法,已是极重。
哪怕诸臣子,御史,礼部皆觉得不妥。
李威凤一意孤行。
耗费一年时间,将此案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翻了过来。
什么细节都已疯狂去查。
而后于秋日问斩者极众,杀戮之狠厉,却是当年锦州之事上的全部牵连者全部都牵扯出来,就连当年人皇之幕僚得以全身而退,已去世了,犹自派人挖掘其墓,以鞭鞭笞之。
杀戮过重,也是因为追究得太狠太彻底,为诸文臣官员意见相左。
这种追根究底的皇帝也让臣子们心中隐隐然惊惧。
于历史之上,留下了终究德薄的评价。
斩那前代人皇的时候,齐无惑让幽冥将那魂魄放了出来,因其所作所为而害死的百姓复仇之后,皆已重赴轮转,唯独这前代人皇,心神已经乱了,只是当他被押到刑场之上,在无数百姓的注视和唾骂之下苏醒过来的时候。
他却似乎自那种癫狂之中清醒过来,不断挣扎,怒骂。
李威凤宣读他的罪状,这前代之人皇,而今之犯下十不赦之罪的罪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也意识到到了如今,自己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却忽而仿佛放弃了一般,他放声大笑着道:“是,不错,是我所作所为!”
“但是,我亲爱的侄子,你做的事情,又和我所做的事有什么本质区别?”
“你不过也是在用你的父母做幌子,遮掩你对于最高位置的贪欲罢了!”
“哈哈哈哈,你也没有区别!”
李威凤宣读罪状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涟漪,道:
“按《神武律例》,罪该当——斩!”
“即刻行刑!”
那浑身锁链,白发苍苍的衰老男子放声大笑:“谁,谁敢杀我!”
“吾乃人皇,乃是天命之所归!”
“杀我者,必受天谴!必遭天谴!!”
他大呼喝,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于上前,忽而刀光一闪,却是先前端坐于人皇位置上的李威凤已大步下来,手中一柄刀锋闪过,自己叔父的脖颈之中出现一条血痕,周围人刹那死寂,李威凤眼底决然。
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呢喃道:
“我杀你父,你也杀我,皇家之中,就是如此血脉相杀。”
“你和我一样。”
“你也会如此的,我在下面,等着你!”
他忽而深深吸了口气,此身毕竟有过修为,不可以常理计,昂首咆哮:
“吾乃神武,文皇帝!!!!”
声音凄厉癫狂。
左右回荡,人皆面色苍白,如听鬼号,莫能仰视。
声音戛然而止。
首级掉落,鲜血喷出,李威凤提着刀,注视着他,只觉得复仇之后,心中没有痛快,唯有一片空洞虚无,最后回答道:“我不会,你可以,慢慢看着。”
转过身来,沾染着血,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的位置上。
而在山巅之上,道人亲眼看着那个造成当年自己经历的人皇斩首,身败名裂,青衫男子负手而立,啧啧道:“一辈子追名逐利者,却是受尽折磨之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败名裂而死,如此的话,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过,你为何就看着这李威凤一步步走到这里?”
“有为无为之道,太上至情忘情,是如此吗?”
齐无惑安静站着了一会儿,轻声回答道:
“那一晚上,我给他留了一盏灯。”
“只要他开口,我就会帮他。”
“可是他没有开口。”
青衫文士啧啧有声,似乎要评论什么。
齐无惑摇了摇头,道:“回了。”
手中拂尘一扫,指了指天穹之上,道:“无论如何,争斗已止,为了有今日之声名,秦王竭尽全力,经过了这一年有余的时间,人道气运,业已昌盛稳定。”
“该去接娲皇娘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