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来路(13)
九月的时候了, 天已经很有些凉意。外面蒙蒙的细雨又不停的下着,谁知道这些人要把四爷带到哪里?
当然了,会不会出事这一点, 倒是不用担心的。四爷这点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但饶是如此, 进去换衣裳的时候,林雨桐还是给衣裳的暗格里放了药。没有人动歪心思的话固然是好,但真要是有人要使坏,这些药别说十几个人几十个人,就是数百个人也能放倒。而且不需要苛刻的条件就能释放出毒性来。
她一边给他整理衣服, 一边低声交代这些事情。
四爷就笑:“想哪去了?”真是关心则乱。“要是想杀人怎么不是杀,费心见我干什么?况且, 咱们又没干什么, 何苦为难咱们。如今, 咱们就是那名不见经传的, 不算是一号人物,所以,安心的呆着,没事!”
林雨桐真想说一声杀人还需要理由吗?想想这种情况下说这话不合适。就只好看着技高人胆大的四爷, 就这么走了。甚至连一个下人都没带。
可这样的太监引路,林雨桐连派人跟踪都不敢, 就怕给四爷坏了事了。
毕竟, 这样的太监, 来了这么一串, 那么他们的主子, 一定是顶顶重要的人。那么按照规矩,这躲在暗处的暗卫肯定警觉的很,派人跟去?
不要命了!
比起林雨桐干等着的那种焦躁,四爷却坦然多了。上了马车,却见马车上的配置只能算是普通。但也暖暖和和的,隔开了外面的凉意。里面陪坐了两个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一言不发。外面车辕上两个,在赶车。
从自家的庄子出来,直接就上了官道。从官道朝北走,也不过是走了三五里路的样子,猛的朝东拐去,又一路是上坡路。
四爷大致就猜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龙云寺。
龙云寺是隐在一条小山谷里的寺庙。进出只一条道而已。这个寺庙跟周围香火鼎盛的寺庙还有些不同。只七八间庙宇,三五个和尚。从不与外界往来。四爷在这周围置办了产业之后,今年又第二次住过来,这才关注到这里。京城周围的地,哪怕是荒山,也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而这寺庙,占据了狭长的山谷。山谷里的地若是开出来,总得有几十亩,也是可耕种的。可偏偏的,这些地就这么荒废着,只把通往外面的路修的特别齐整。
那时候四爷就告诫过家里的下人,没事不要朝那边去,更不要招惹人家。京城外的地方,那都是没点脸面买不来地的。可这龙云寺,寺庙虽小,却不见破败。和尚虽少,却无人欺凌。没有供奉,也不耕种,寺里又丝毫不见窘迫。还用问吗?这背后要是没人,它能这么逍遥于世外吗?
本来想着背景小不了,但没想到来头这么大,竟是跟宫里有些瓜葛。
等马车停了,掀开帘子下车,果然看见的是龙云寺。
门口站着个富家管家打扮的太监,一路给四爷虚引着,朝大殿走去。
而大殿里,两个身影都是面朝佛像而背对着大门。太监把人带到门外,就停住了脚步,只请四爷往里走。
四爷一脚踏进来,朝前走了两步,身后的门缓缓的关上了。他扭脸看过去,就见刚才没注意到的门边,站着两个灰衣侍者,他们往出退着,然后顺道将大门给关上了。
大殿里小儿手臂粗细的蜡烛,一排一排的点着,将大殿里照的灯火通明,也带来了丝丝的暖意。
他把这里看了一个分明之后,才要开口说话。背对着他的两个人就转过身来。
只这一转身,叫四爷瞬间就变了脸色。有两个称呼差点要脱口而出了,可到底是历经的多了,生生给忍住了。
这两人看见四爷变了脸,都不由自主的眯了眼,然后对视了一眼。
那身穿青衣的男子先问道:“怎么?认识我们?”
四爷看着这青衣男子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又转瞬而逝了。这张脸本该是熟悉的,但如今看着,却又陌生的叫人心底发慌。
强自压下心里的情绪,跪了下来。
这次的跪,真的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小子观两位面相,不由得不惊讶……”把露出来的异色,推脱到面相只说上。
就听四爷道:“见过吾皇万岁……”然后才朝青衣人见礼:“给王爷请安。”
这两人都没有说话,好半晌,一直没开口的黑袍人才说话了:“起来吧。”
四爷起身之后,已经很好的隐藏起了那一丝情绪。哪怕是看到顶着二哥的脸的这位皇上,还有顶着大哥的脸的王爷。要是没有猜错,只怕这应该是忠顺王爷才对。
强行逼退了那种时空错乱的错觉,心里又不由的安慰自己,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们,可哪怕看到这两张脸,也足以叫人安慰了。
亲人,他的心里竟然是涌出这么一种复杂的情绪来。
正隆帝感受到了这种亲近,心里还莫名的诧异了一下。他笑了笑,指了指地上的蒲团:“坐吧,坐下说。”
连声音都像的很。
四爷看着这两位都坐下了,也才跟着坐下。
忠顺王爷看了正隆帝一眼,就笑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四爷点头:“明白。”
忠顺王爷呵呵两声,又问了一句:“当真明白?”
四爷郑重的应是:“当真明白。”
忠顺王看向正隆帝,似乎是等他的意思。
正隆帝叹了一声:“既然明白,那就去吧。”
然后四爷就退出来了,外面有马车等着,上了车,不大工夫就回来了。
林雨桐一直等着,原想着,要是赶在天黑前还不回来,她就照着车辙印,也能把人找到,结果呢?没一个时辰,人就回来了。只是看四爷那样,表情有些大大的不对。就是要见四爷的是皇上,是太上皇,那也不至于表情是这样的!
她跟到书房,就看到四爷坐在椅子上喘气。她唬了一跳,拉了他的手腕就号脉。脉象很好,只是稍微的有点……受了惊吓?
瞬间,她的心就噗通噗通的跳动了起来,什么事能把四爷给吓住了?
反过来说,这能把四爷给吓住的事,得有多怕人?
她吓的也学着他往常摩挲自己的样子去摩挲他,一句话都不急着问。
四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桐桐在干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没事……”说着,就拉她坐在一边,一起挤在躺椅上说话。
林雨桐这才问说:“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脑子有点乱。”四爷低声把事情说了:“真真不是看错了,那长相,没有十成的像,也有八九成。”
林雨桐消化了半天才道:“你是说……如今的皇帝是理亲王……”
“不是二哥,是跟二哥长的一样。”四爷说完又觉得这么说也不对,就又道:“许是就是二哥,只是不是以前的二哥……”
这个……林雨桐听明白了。就跟四爷从来不把他跟史书中记载的四爷看做是同一个人一样。他们许是同一个人,但不同的时空不同的经历,叫他们成了又不一样的人。
她这么说,四爷就点头:“是这个意思。”
所以,四爷看见了熟人,但熟人未必就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就是那种我心里觉得你是亲人,但是偏偏你不觉得是。太亲近了,你说我有毛病,甚至还得怀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可要是疏远了,可那明明就是在异时空漂泊了好久才遇到的‘亲人’。她自己思量了一回,就觉得好虐。
她脸上的表情把四爷看的牙疼,继而又有些怅然:“……也好,给别人当臣子,想要心甘情愿也是难。但是他们……便也罢了。他们跪了我,我跪了他们……或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要是这么想,好像是心里能好受点了。
然后林雨桐就问:“那这位太上皇……不会长的也肖似故人吧?”
是说像皇阿玛吗?
四爷揉了揉额头,没有说话。
林雨桐赶紧岔开话题:“……他们找你干什么?为了那个泥塑的事?”
四爷睁开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他坐起身来:“那东西自然叫他动心,这玩意要是真行,这对他而言,是一大政绩。在太上皇这么打脸的情况下,他需要政绩站稳脚跟。而秋闱能拿到解元,叫他看到了咱们的价值。知道春闱过后,我便是那能用的人。而能叫他这么走一趟……那是因为,我姓贾。宁国府荣国府,乃是太上皇的老人。虽然后来跟先太子,如今的义忠亲王有了牵扯,但是义忠亲王死了,人死了,坏的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好的了。太上皇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对老臣都是有所优容的。他这是想叫我明着奔着太上皇,暗地里奔着他。”所以,忠顺王问自己明白了吗?他必须说明白了。若是不明白,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这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只能做不能说的。
林雨桐听明白了这话了:“也就是说,还不能真太远着贾家了。咱们这是奉旨亲近的?”
四爷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哦!那这倒是好办了。
但紧跟着的,林雨桐就想起一件事来:“先太子没了,又有了个太上皇……如今你又说那像是……大爷和二爷……”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又怕叫人听去了,所以,这大爷二爷的称呼,是再合适没有的了。她就道:“那这逼宫的人……”
四爷摇头:“这就是我今儿拿不准的地方。还真怕因为长的肖似的缘故,叫我自己判断失误了。这事,不急着下判断。”他说着,就顿了一下,“你别忘了,提到这个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叫‘坏了事的’。这个事是怎么坏的,是谁从根子上先坏的?咱们如今身在事外,根本就看不明白。先这么着吧,这边既然暗示我要好好的准备恩科,要以贾家人的身份站立朝堂,先按着他们的路子走便是了。走一步看一步……”
林雨桐都替四爷愁了,这要是宫里那位真长的跟人家皇阿玛一个样,又该如何呢?
事就是这么个事,好处也不是没有。林雨桐就发现,四爷过了最开始的迷茫期之后,亢奋的不行了。果然,还是疑似故人的BOSS攻克起来更有成就感。
比如他大半夜的睡不着,悄悄摸摸的把林雨桐折腾醒,就是为了问一句:“你说,那义忠亲王长的是什么样?”
林雨桐刚想说,说不定长的像是你呢。可睁开眼,看见他眼睛亮闪闪的,她赶紧把话咽下去,斩钉截铁的道:“肯定像老八。”
四爷‘嗯’了一声,又躺平了。林雨桐都觉得自己要睡着的时候,就又听见他嘀咕一声:“我也这么想,肯定是他没错了。”
林雨桐险些咳嗽出声,好吧!你要是这么想觉得舒服了一点,你就这么想吧。
你只想着太子是因为老八在背后耍阴的给阴下来的,却怎么不想最后还是你取代了太子的。这要是世事真有轮回,那怎么一定是老八被太子干掉,而不是你被太子干掉呢?
算了!他一直坚信他是好弟弟好哥哥来着,反正是好人。坏事都不是他干的。黑了心肝的还总自认为他捧着的是一颗红心,这事看破还是不能说破的。
许是跟着他自认为的故人较劲了,最近看书可认真了。真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在准备明年的春闱。
等这场连绵的秋雨过了,路上干爽了,也快要入冬了。住在城外确实是冷了,一家人这才回城里。
回来的第一天,平儿就来了:“我们奶奶原说是看奶奶来的,偏生天天的事,都给绊住了。听说奶奶回来了,马上就打发我过来瞧瞧奶奶……”
林雨桐跟她说了一会子闲话,主要说钱氏的病症。编造病症这种事,林雨桐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她是把这病渲染的离奇又合乎医理,把平儿唬的一愣一愣的。
回去还跟王熙凤说:“可见奶奶是把人往坏处想了。哪里见过那么啰嗦的病去?”
王熙凤便不言语了:“谁知道那钱氏是哪里的怪性子,还偏不叫太医给瞧。这要是瞧了回来说了,我能说那些话吗?”
等林雨桐再度登门的时候,王熙凤热情的很:“……怎么那么些个絮烦,还不如就叫在家里住着,省的你跟着来回的折腾。”
林雨桐就‘嘘’了一声:“你也是做人媳妇的人,怎么敢这么大咧咧的说这个话。也不是我说你,你好歹和软着些。那边爱什么,你便给她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手里露出来的三瓜两枣的给她,你就能省了多少闲心?名分在那里摆着呢,何苦受那个闲气?难道你一个月是少了那十两银子使唤的?一味的要强横冲直撞的,还倒是好事呢?”
王熙凤轻哼一声:“就是见不得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儿。十两银子仍在水里还听个响声呢,我何苦给她?还倒是我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