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大宋南渡之前,先后在此置陕西路、永兴军路。
金代又改永兴军路为京兆府路。
时隔百数十年,也只有宋朝这边还有人称这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叫“永兴军路”了。
李瑕从不这么叫,只说“关中”“长安”,而北人多称“京兆府”。
这与“汉中”“兴元府”类似,太久时间没有大一统的王朝,便有了许多名称上的混淆与滥用。
如今的长安城早已不是盛唐时的恢宏城廓。
它在黄巢起义时便遭到严重破坏,所谓“百万人家无一户”,之后又久经战乱,几乎毁灭。
直到唐昭宗时,佑国军节度使韩建开始重建长安城,放弃了长安外城,将原来的皇城作为新城
中统元年,五月初十。
陕西行省丞相府。
刘黑马一身便服,在大堂上坐着,捧着茶水喝了一口。
如今天气渐热,他手中的茶盏里却还冒着热气。
转头看了一眼廉希宪,刘黑马有些羡慕
自从窝阔台汗十三年,他受任都总管万户,镇守陕西、山西,至今已十九年。
世人称他为大将,给他起了威风凛凛的名字,却少有人知道他名刘嶷,字孟方。
“嶷”者,幼而明嶷,聪慧之意。“孟”是他在兄弟中的排序最长,“方”是取“君子以省方观民设教”之意。
他刘嶷,平生志向,其实是经世济民。故而他曾多次向窝阔台求情,请求赦免北地奴隶,先后救出了上万的河南百姓。
可惜,三峰山一战,大败金将完颜合达,刘黑马之威名过甚,已完全盖住刘嶷之名。
他也想像廉希宪、史天泽一样,经略一方。
但开口,谈的犹是兵事。
“我已遣子侄率身,将宋军驱出京兆府境内。可确认宋军不过千余骑,不足为虑。”
廉希宪颌首,道:“如此便好,近月宋军声势颇大,但从未攻下州县,只拦截道路,拦截军需,迷惑于我。”
“是啊。”
刘黑马捧着茶盏叹息一声,喃喃道:“李瑕不停扬言,时称欲争雄天下,时称欲与浑都海结盟,时称欲取京兆府。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到头来,竟是雷声大、雨点小。”
廉希宪道:“不可小觑了此子。”
话到此处,他面露莞尔,道:“此言,令郎与我说了三次。他很担心我轻视了李瑕啊!”
刘黑马惭愧,道:“犬子鲁笨,让廉公见笑了。”
廉希宪其实非常年轻,时年才二十九岁。
但北地没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老夫子,京兆官员都称他为廉公。
这是因为,廉希宪十九岁就入了忽必烈幕府,忽必烈欣赏他的学问,称他为“廉孟子”,因此廉希宪少年时便名满天下。
宣抚京兆府时,他才二十三岁,政绩显著。
而他学问虽好,却绝不是文弱书生。
他是回鹘人,因他父亲曾任燕南诸路廉访使,故改汉姓“廉”。
廉希宪身材魁梧,善骑射,初至金莲川幕府便力挽劲弓,三发三中,得众人钦佩。
忽必烈便不止一次称赞过“希宪真男子也!”
便说刘元振,年近四十的人了,自诩为世侯子弟俊彦之最,却从不敢与廉希宪相比,将其视为长辈。
此时,摆手又称赞了刘元振几句,廉希宪神态自然,道:“并非是说大郎不是,我是说我并未轻视过李瑕。”
刘黑马问道:“眼下西路大捷,京兆无事,廉公在担忧何事?”
“李瑕不会无的放矢。”廉希宪道:“他出手眼花缭乱也许,为的是吸引我们去攻汉中?”
刘黑马默然。
好一会,他才喃喃道:“与浑都海一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如何能攻汉中?”
“故而,李瑕希望我们此时发兵,他方可趁虚而入。”
“如此说来,我是无心插柳,避过一劫了。”
廉希宪道:“两桩事,一则,我忧虑李瑕一计不成,将强攻京兆府。子午道难行,他或将兵出陈仓道,故请刘公辛苦些,再回凤翔府镇守。”
刘黑马捧着茶盏叹息了一声。
说心里话,他更想留在长安享天伦之乐,偶尔参与些经略民生之事,但廉希宪有请,他也只好应下。
“好。廉公第二桩事”
“我很担心汪良臣。”
廉希宪苦笑一声,道:“不怕与刘公明言。数月前,浑都海杀我使臣,我料定他不肯附归陛下。急命汪良臣尽起陇西之军,准备讨伐浑都海,他称未得诏旨,不敢举兵。我遂将虎符授之”
刘黑马反问道:“廉公之虎符?”
“不错。”廉希宪道:“我还假称有陛下密旨,让他全权指挥。”
说这种事,他极坦然。
廉希宪笃定他的陛下气量宽宏,且与他有默契,能明白他为西路局势果断决议的肝胆。
另外,越坦然,越能说明他毫无私心。
刘黑马有些吃味。
他镇守陕西、山西十九年,与廉希宪相识六年,当时二话不说便领命而行。相比汪良臣,只能说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当然,这口奶,未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