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的胜利?我更愿意称它为旷日持久的失败。只要战争一天不止,就会有人不断死去。即使营房已经将人群的欢呼声过滤到不那么震耳欲聋的水平,但马修还是难以入眠。他把身子歪向内侧,尽量不看窗外他们通红的脸和明亮而快乐的眼睛。这些人不关心教会可能另有企图的反常行为,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他们还活着,所以他们赢了,这就是胜利。
很难不佩服这种淳朴,心思太单纯以至于不会怀疑是种福气。马修觉得这场战斗仅仅是即将到来的恐惧的开始,而这恐惧的尽头是什么,他不敢想。看看那些战死的人吧,他们失去了自己曾经的身份:画家,木匠,农夫亦或是哲学研究者。坐在华贵马车上的领主用笔画出战线,派亲信传达行动命令。于是第三团那些毫不知情的可怜人们,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去了——为了把敌人的云梯掀翻,一个农夫被长矛捅成了蜂窝;为了争夺一个墙垛,诗人被流矢钉死在平台上。甚至更可笑的,仅仅是跟着大部队往前线走,推搡和踩踏就让木匠或学者从高处摔在地上,连敌人的面都见到就死了。
马修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决定死守防线。在混乱中保持冷静,在逆境中保持定力,这本该是兰斯人引以为傲的骑士精神中的重要部分。老一辈的骑士常说,真正的勇士要像大理石一样坚定。在面对关乎无数人命运的豪赌时,马修的做法和斯托姆二世在神权战争中的做法一样——热情地鼓舞盟友,冷静地思考对策,然后毫不克制地使用暴力。
很可惜,自从战斗结束后,马修又开始了自我怀疑。好容易挨到领主演讲完带领援军离去,劳恩也一瘸一拐地回了营房。他的左臂关节处受伤了,不知道是脱臼还是骨折,只能用绷带吊起来。马修不想与他搭话,便闭上眼装睡,不一会就有个浑身是血的女军医走了进来,告诉劳恩他的肘关节脱位了,接着帮他做了简单的复位,然后换了绷带做包扎。冷敷热敷在现在的条件下是指望不上了,但劳恩至少可以躺在营房里休息到他认为适合起床的时候。
不知道齐的伤势怎么样了。睡不着的马修索性不睡了,翻身下床向室外走去。劳恩躺在木板床上看了他一眼,也没心情和马修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于是马修也对他点了点头。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静谧中只有风吹过废墟时发出的摩擦声,以及细微的流水声。直到几名龙骑士并排走来,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人群。这群惊魂未定的俘虏弓着腰,不时啜泣着,像鼠群一样被赶向茶花领。几个龙骑士先从马修身旁走了过去,灰头土脸的战俘们拖着装满军备物资的小车和满载粮食的口袋,在外围步兵的监视下慢吞吞地往前走。行军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让马修只能先站在一旁,瞪着头顶的天空发呆。他的大脑一片眩晕,还没完全从昨夜的噩梦中醒来。半梦半醒间,马修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也许是幻听了吧…马修只认为自己一定是困倦极了,无论那喊声有多大都无法把他从梦境中叫醒。然而灌入鼻腔的血腥味和袖口被拉扯的触感让他几乎一跃而起,拔出了佩剑。
“马索,是你吗,马索?”一个蓬头垢面的俘虏不顾一切地冲破了步兵的封锁,死死揪住了马修的衣袖。“是我啊,快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