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听闻了无数关于星辰塔楼的赞美之词,此时接近塔顶也仍然会让人心生敬畏。黎明已然到来,尽管脚下的云层依然漆黑如夜。滚滚浓烟就像蛇一样在塔楼周围蜿蜒。据说,仅仅是修建星辰塔楼的下层部分,就有一百万凡人工匠被活活累死。唐纳德一直认为这个数字有被过度夸张的嫌疑,直到他亲自登上塔楼,才开始意识到这个数字或许还是太保守了。每一级台阶上都刻着金色铭文,但与那些被风化剥蚀的模糊咒文不同,这些字句明亮夺目,清晰可辨,又是一个全能之主恩典的倒影。一些负隅顽抗的敌人集结在了上层楼梯尽头的通道里,唐纳德突然想去看一看那里的华美装饰,赶在这一切都被鲜血与断肢永远亵渎之前。
他猜劳伦斯对这些毫不在乎。
嵌着精细银丝的黑曜石阶梯引领他们迈向了一道由玻璃与黄金制成的拱廊。唯一打破这幅美妙景象的便是从横陈尸首上流淌出的汩汩鲜血。劳伦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撞开大门。门后的墙壁与天花板都是平滑的镜面,其中一些被震出了细密的裂纹。这里毫无动静,一切可怖事物都被隔绝在外,种种震耳喊杀也变得沉闷淡薄。他们能听到下层战场传来的咆哮与哀嚎,以及承重柱轻微晃动的闷响。一缕缕带着古朴香气的轻烟从晃动的悬吊香炉里袅袅飘扬。这座厅室的镜面结构将光芒禁锢在室内,为杀气腾腾的突击队员们镀上了一层备显虚幻的光晕。他们下意识放慢脚步徐徐前进,在这奢华绮丽的厅堂里四处张望。他们在光可鉴人的墙面上看到了自己:惊愕不已的面孔,脏污佝偻的形体。他们是满身血污的野蛮入侵者,被映衬在温润如蜜的圣洁光晕中。掠夺者、杀戮者、破坏者,他们在厅堂两侧纯白雕像的轻蔑注视下自惭形秽。
流矢从大厅另一侧飞窜而来,打断了众人的思绪。那一枚枚陨铁铸造的夺命灾星瞬间射穿了十几人。突击队匆忙架起盾墙,弓箭手也躲在人群中向不见踪影的敌人还击。几息后,朝人群尖啸而来的流矢中加入了巨型重箭,一个个躲避不及的老兵被射得丢头断臂,骂不绝口。劳伦斯看到几个圣佑军站在一道暗门前操纵着弩车向他们倾泻怒火,他毫不犹豫地拔剑冲了上去,箭雨顿时调整了方向,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劳伦斯不闪不避,仿佛迎面扎进风暴。他横冲直撞,拎着猩红女王全力砍杀。凌厉剑芒将重型武器的操作者彻底湮灭,他们的残破尸首黏在了背后的晶莹墙壁上,破碎的玻璃顿时伴着刺耳尖叫泼洒出来。
劳伦斯不管不顾,继续埋头砍杀。敌人的袭扰尚未停止,从他们的武装程度来判断,这些人应该是常年驻守在塔楼里的精锐部队。眼见远程攻势未能阻挡敌人,塔楼守卫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几百人在狭小空间里的对撞混战使阵型和理智彻底失去了意义。他们斗成一团,拳拳到肉,刀刀见血,打得难解难分。墙壁扩散的裂痕、洒落的玻璃碎片、四散的流矢、倒塌的雕像、毁坏的饰品让唐纳德为这座宏伟殿堂遭受的惨重损伤怒不可遏,他大吼一声,率领领主卫队大杀四方,扫清前路。他想快步跟上劳伦斯的步伐,却被一阵骤然密集的箭雨逼退。四周都是镜子,反射着破碎的身形和疯魔般的影子。再抬头时,他已经看不见劳伦斯了。唐纳德大声呼喊,在刀光剑影中且战且走。一不留神,他撞破了一面镜墙。里面是个房间,他跌倒在地,慌忙起身,却未见有追兵跟来。
这是一座牢房,它隔绝阳光,冰冷无情。空气中浸满了痛苦和内疚,以及非同寻常的纯粹恨意。
就在唐纳德深吸口气打算重新加入战斗的时候,身后如墨般漆黑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女声。
“你们果然还是来了。”
恐惧将他狠狠攫住。长期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本能反应让他毫不犹豫地向身后全力挥剑。但那气势磅礴的一剑被轻描淡写地挡下,他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这是,那个梦。多少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那段梦境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