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大师坐在蒲团上,听到脚步声,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看着亓灏,和蔼道:“王爷眉间紧锁,莫非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不快?”
亓灏与净空大师算是旧识,他盘腿坐了下来,问道:“本王来过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净手净心’的规矩,该不会是你知道阿顾要来,特意自创的吧?”
“呵呵,王爷真是高看老衲了,这的确是老祖师留下的规矩。”净空大师放下手里的佛珠,一边给亓灏倒茶,一边问道:“这是今年的新茶,王爷尝尝看。”
净空大师内功深厚,慧和之前对亓灏和顾瑾璃说的那番话,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本可以免了让顾瑾璃净手、净心的繁文缛节,但有些话他需要与亓灏单独说,故而便由着慧和将顾瑾璃带去了后院。
亓灏端起茶杯,先是嗅了嗅,然后才轻抿了一口。
瞬间,一股苦涩在嘴里蔓延。
放下茶杯,他勾唇笑道:“净空大师泡的茶,滋味果真是不一样。”
“人生如茶,而品茶的最高境界就是浓茶一杯,就能品出八种味道。”净空大师看着茶水,意味深长道:“所谓八味,一曰爱心,凡事包容,诸事忍让。”
“二曰虚心,谦虚为人,低调做事。”
“三曰清心,心灵平静。”
“四曰诚心,将心比心,广结善缘。”
“五曰信心,积极豁达。”
“六曰专心,七曰耐心。”
“八曰宽心,学会选择,懂得取舍。”
亓灏知道,净空大师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对自己说这些,沉声道:“大师到底想说什么?”
净空大师老眼从茶水上移开,语重心长道:“王爷命格至尊,可却心高气傲,执念太重。”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伤人伤己。”
说自己心高气傲,这亓灏能理解,可这执念太重,他却不知道净空大师指的是哪方面。
斟酌片刻,他缓缓道:“大师,人若没执念,岂非如草木一样?”
“草木皆有情,可却不会因情所困,被情所累。”净空大师轻叹一声,继续道:“老衲本不该插手这尘世之事,可为了王爷好,还是不得不多嘴几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王爷若能隐去光华,内敛自省,宽以待人,如此方能走得长远。”
亓灏对佛理不感兴趣,但他总算捕捉到净空大师话里透露出来一些重要信息了。
因情所困,被情所累,指的应该是他与顾瑾璃之间的事情。
内敛自省,宽以待人,则是要他时刻反省自身,待人宽容,心胸宽广。
见亓灏沉思不语,净空大师又道:“一念来一念去,念念皆尘埃。”
“一时喜一时悲,贪痴嗔满怀。”
“王爷若能学会取舍,那么将来一切的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亓灏眸光一闪,问道:“大师有未卜先知的预言能力,难道知道本王会遇到什么问题?”
先别说将来,只看现在,亓灏确实遇到了问题。
朝堂上的一些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事情,在他眼里根本不是问题。
只有顾瑾璃,才是他现在最让他挂心的人。
老皇帝不喜顾瑾璃,已经对她产生了杀心,这让他很是伤脑筋,也不晓得睿智理性,看破红尘的净空大师能否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为他解惑。
然而,净空大师合起双手,又说了一句让人云里雾里的佛语,“一切因缘而起,因念而生。王爷如能看开,心无挂碍,就会无所畏惧。”
“有些事情,王爷需用心,专心,可也要宽心,清心。”
“你说了这么多,跟没说一样。”亓灏从净空大师这里没得到答案,不免没了耐心:“算了,本王懒得跟你再费口舌。”
吐出胸中浊气,他又抿了口茶,闷声道:“阿顾近来睡的不踏实,一会她过来,你挑些简洁易懂,能让她心平气和的话来说。”
净空大师给亓灏又添了茶水,他深深的看着亓灏:“老衲刚才所说的话,王爷静下心来时,一定要好好参悟。”
“若能悟明白,于顾侧妃也是有利无弊。”
“既然跟阿顾有关,那你为何要如此遮遮掩掩,怎能不一次性说明白?”亓灏揉了揉眉心,语气甚是无奈。
净空大师“呵呵”一笑,摆手道:“佛曰,不可说。”
说实话,他能给亓灏暗示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若是再说透彻,那就真的有违佛门规矩了。
当然,他费了一番口舌,自然是为了顾瑾璃。
亓灏现在的权势和地位,在诸位王爷中虽是最厉害的,可见他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净空大师便不由得担心起来。
毕竟,顾瑾璃既然选择了与亓灏在一起,那日后的道路肯定是要陪亓灏一起走的。
不管亓灏是因为顾瑾璃还是他自身的原因跟人结怨,顾瑾璃总会受到牵连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当年净空大师和逍遥子在早年极力将凤瑟的信息抹了去,可还是逃不过老皇帝的手段。
老皇帝如今已经知道了顾瑾璃是凤瑟的女儿,那么顾瑾璃就已经处于隐藏的危险之中。
而亓灏也在背地里调查凤瑟,尽管查无所获,可这已经说明了他开始怀疑了。
舍得舍得,有时候有舍才有得,有时候有舍未必得。
顾瑾璃的身世,很快将算不得是秘密了。
等到暴露的那天,那么亓灏将会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净空大师那一番话,是希望亓灏能在广结善缘,收获人心的同时,看清楚自己内心到底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如果将会因为皇位而放弃顾瑾璃的话,倒不如现在就不要陷得这么深。
及时放手,对顾瑾璃的伤害也将更小一些。
可是,人都是贪心的。
既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
只是,在二者不能兼得的时候,总归是要做个舍弃……
但净空大师所担忧的,对亓灏来说可能有些太早了。
因为,还没真正到二者必须择其一的地步。
现在,他只想先保护好顾瑾璃。
“故弄玄虚。”亓灏冷哼一声,往窗外往去,心里想着自己与净空大师都说了好一会话了,顾瑾璃怎么还没回来。
后院里,顾瑾璃站在桂花树下,等了好久也不见慧和将“圣水”端来,不禁无聊得仰头数着头顶大片的桂花。
“慧和小……”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刚想转身,却忽然被人点住了穴道。
青天白日的,面前的人裹在黑披风里不说,脸上还戴着个面具,直觉告诉她此人来者不善。
往四周张望了一下,顾瑾璃看到倒在墙根下的慧和,心头一惊,“你把慧和小师父怎么样了?”
黑衣人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老眼里流动着凌厉的冷光:“凤瑟在哪里?”
在顾瑾璃的印象里,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母亲的名字。
哪怕是当年帮助自己办理凤瑟丧事的僧人们,也不知道。
“你认识我娘?”在惊讶的脱口而出后,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心里很是懊悔,紧紧闭着嘴,她看着黑衣人的眼神警惕小心。
这十六年来,黑衣人与老皇帝一样,都以为凤瑟死了。
可是,在从陈泽轩手中看到顾瑾璃的画像后,他开始怀疑顾瑾璃与凤瑟的关系。
今日看到了顾瑾璃的容貌,又亲耳听到顾瑾璃喊凤瑟为“娘亲”,黑衣人便更加确认了凤瑟没死在十六年前的那场大火里。
只是,这却不代表凤瑟现在还活着。
见顾瑾璃不回答,黑衣人声音冷了几分,抬手捏住顾瑾璃的脖子,“告诉我,凤瑟在哪里?”
顾瑾璃目光落在黑衣人的身后,见亓灏和净空大师正往这边来,她不自觉的眼睛亮了一下。
察觉到顾瑾璃的微表情,黑衣人揽住顾瑾璃的腰,足尖轻点,飞身腾空,打算将她掳走。
“放下阿顾!”亓灏厉喝一声,立马提气追了上前。
亓灏和顾瑾璃上次去清水寺的时候,净空大师没在,是因为师弟逍遥子被人重伤了。
而那招式狠辣,暗杀偷袭之人,正是今日突然出现在清水寺的黑衣人。
逍遥子动用了玄机门都无法查到黑衣人的底细,而现在他竟意外现身,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净空大师老眼中闪过一抹暗流,在眨眼之间,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身到了黑衣人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后面的亓灏也在此时赶了上来,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开始了对黑衣人的攻击。
黑衣人若是单对一个亓灏,还能胜算在握,但他不是净空大师的对手。
再加上怀里还抱着一个顾瑾璃,他更是束手束脚,只能处于被动。
不过,顾瑾璃怀着身子,亓灏和净空大师怕不小心伤到她,故而对黑衣人并未下死手。
在过了十几招后,黑衣人将顾瑾璃往亓灏身上一丢,施展轻功风也似的逃走了。
“阿顾!”亓灏张开双臂,紧紧接住了顾瑾璃。
解开她的穴道后,他神色紧张道:“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顾瑾璃的脸色虽有点白,但也没什么大碍。
她就着亓灏的手站了起来,想起墙根下的慧和小和尚,赶紧道:“对了,快去看看慧和小师父!”
说罢,便拉着亓灏往墙根方向走去。
难得黑衣人今日心善,没要了慧和小和尚的命,只是点了他的穴道罢了。
见慧和小和尚悠悠转醒,顾瑾璃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净空大师追出去好一段距离,可黑衣人竟冷不丁的丢出了赤血蛇,在净空大师紧急躲避的时候,他钻了空子,顺利逃脱。
无奈之下,净空大师也只好先回了清水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