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恒没有再多问,也没有说出任何责怪前任幽州刺史的话。
当官整饬地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办法。
有些事情是在没发生以前,谁也想不到的。
地方官员多半都会重视是否繁荣,而不会在太平盛世把太多的精力投入到准备战争。
大魏一统天下,战乱也最终终止,很多官员在这样的背景下放松了警惕。
只不过中原和南方相对平稳,不会有异族入侵的大事发生。
被北方却是不同。
北方与中原毗邻的异族并不只是一支,这些异族在中原战乱的时候都得到了休养生息。
他们的实力很强,强大到战乱后的中原,要是没有数年休养,根本不能有实力征伐他们。
羯人,在所有的异族中并不是最强大的。
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人口最少,壮大速度也最缓慢的。
当年曹铄讨伐异族,许多羯人被灭杀,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得到恢复,而且还能聚集起十多万勇士攻打雁门关,确实是楚侯曹恒意料的。
曹恒自认为他要是上一任幽州刺史,也不会想到羯人会对中原下手。
所以他认为自己并没有理由去责怪上一任刺史。
上一任已经做错,那么错误就由他们来弥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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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邪弈于召集的羯人总算是到齐了。
所有羯人勇士聚集在一起,共计十二万人有余。
把各部族的头领请到他的王帐,石邪弈于把前些日子他和大魏长公子的交流简单描述给了众羯人。
听了石邪弈于的描述,一个羯人头领当即嚷嚷着:“大魏的那个长公子也带不识好歹,自从有了我们羯人,他们中原人只是我们随时可以屠宰的牛羊而已。我们去了中原,杀一些牛羊,带一些东西回来再正常不过。他们到我们的部落杀人,那是绝对不能容忍。大王找他要赔偿,已经是给他脸面。他不仅不要,反倒还和大王谈起了要我们赔偿杀牛羊的钱财,哪有那样的道理?”
羯人从来都没把中原人当成人来看待,当然不会认同曹恒的做法。
其他羯人头领也都是同样的想法,纷纷附和着嚷嚷要给曹恒一些好看。
石邪弈于抬手压了压,等到羯人头领都不说话了,他才说道:”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中原人不懂,大魏的那个长公子不懂。他们不明白自己只是牛羊,也不懂得我们羯人的尊贵。把你们叫过来,我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中原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被我们羯人屠宰的牛羊。从来世上只有人吃牛羊,哪里有牛羊吃人的道理?”
“大王说的对!”当即就有羯人头领表示对他的赞同:“我把勇士都给带来了,大王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牛羊敢和财狼谈条件,我们就把他们都给吃掉好了!”
羯人头领的一番话,引来一阵喝彩。
“既然人都到了,我也不想再耽误时候。”石邪弈于说道:“你们都准备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就向雁门关发起进攻!”
石邪弈于决定第二天一早进攻雁门关,羯人头领纷纷站起来,都答应了一声。
当天晚上,羯人的营地一片歌舞声。
许多羯人勇士围着篝火在那里跳舞唱歌喝酒,好像根本没把不远处的雁门关放在眼里。
自从石邪弈于带着羯人来到雁门关,曹恒就没从关头上下去过。
关外的羯人载歌载舞,关口上,曹恒眺望着篝火连天的地方。
“长公子怎么还不去睡。”他正望着羯人的营地,曹彰来到了他的身旁。
“羯人还真是会闹腾,前些日子没见他们这样,今晚这是怎么了?”曹恒说道:“载歌载舞,把战场当成什么了?”
“他们要进攻了。”往关外看了一眼,曹彰说道:“现在跳的是战舞,祈祷神明保佑,让他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遇见了我,他们的什么神都没有用。”曹恒说道:“等到明天,我就会让他们只记得爹娘,而不记得神明。”
“记得爹娘?”草场一脸诧异的问道:“长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哭爹喊娘,可不就是只记得爹娘了?”曹恒嘿嘿一笑:“从蓬莱送到这里的军械还没有到,一旦到了,我要让他们知道,大魏不可欺,中原不可欺!”
“他们以前就知道了。”曹彰嘿嘿一笑:“可羯人的记忆太短,这才没几年,他们就把过去的事情给忘记了。当初被我们打的像龟孙,现在倒好,又跑到爷爷们头上来冒充财狼。”
“我知道父亲当年讨伐过羯人,只是没有把他们灭的太干净。”曹恒问道:“父亲为什么当年不把羯人给彻底灭了?”
“你父亲那时也是无奈,他要是在北方太久,中原就要出大事。”曹彰回道:“那时候的局势,可不像现在这么简单。你在这里领兵打仗,整个大魏都是你的后盾。而你父亲那时候带兵,却是只能胜不能败。一旦他败了,即使敌人不把他给灭了,自己人也会下手。”
曹恒当然不可能经历过那些,他错愕的看着曹彰:“叔父说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没有什么。”和他并肩站着,望向关外羯人的营地,曹彰说道:“你只要知道,再强大的外敌,也没有内耗来的凶猛。倘若不是大汉内耗沉重,异族哪有机会和胆子来和我们中原人争个高低。”
从没经历过家族内耗,曹恒对曹彰说的这些只能说是一知半解。
他点了点头:“三叔说的我记下了。”
曹恒嘴上说着几下了,曹彰却从他的态度看出不过是一句敷衍。
他根本没有明白什么是内耗,又从哪里来的记下了?
关外的羯人还在载歌载舞,曹彰对曹恒说道:“长公子早些睡吧,明天一早羯人就会发起进攻,你等待着的大战,总算是来了。”
曹恒点头应了。
“长公子。”曹彰突然很小声的向他问了一句:“见着死人,还会不会像上回那样?”
曹恒扭头看着他,淡然一笑:“死人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明天关外将是尸横遍野,要是在意,这场仗就不用再打了。”
得到这样的回应,曹彰说道:“只要长公子已经适应就好,凡有征战必有杀戮,杀他们是为了活自己,长公子能明白这些道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顾忌。”
很平淡的笑了一下,曹恒回道:“三叔说的这些,我早就明白了。”
他向曹彰拱了拱手:“天色不早,三叔也早些歇着吧。”
曹彰道了声辞,离开关头。
曹恒又朝关外望了一眼,就在关头上找个地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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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关口,曹彰回到他和曹植的住处。
俩人的房间相邻,曹彰正推门的时候,曹植从屋里走了出来。
“三兄回来了。”曹植招呼了他一声。
扭头看向曹植,曹彰发现他居然是一身戎装,根本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子建这是做什么呢?”曹彰诧异的问道:“大半夜穿成这个样子,你是要出关打仗,还是要上关口与长公子一同守关?”
“明天就要打仗,我怎么不能穿成这样?”曹植说道:“为了明天一战,我刚才还在房中即兴写了首赋,三兄不如帮我看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
曹铄在蓬莱建造造纸厂,如今的造纸工艺已经非常发达。造出的纸张与后世想差不多,甚至连人们上厕所,都用上了后世才有的卫生纸。
曹植写赋,当然也是用纸张,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用丝绸。
捧着才写好的赋,曹植要给曹彰看。
从小就喜欢练武,对诗词歌赋根本没有兴趣,曹彰不耐烦的把他手拨开:“搞什么搞,谁看得懂你那些鬼东西。有事说,没事赶紧睡觉,明天一早羯人肯定要来进攻。”
“就知道三兄看不懂。”曹植撇了撇嘴,把那篇赋初揣进了怀里。
“要是没事,我先睡了。”曹彰横了他一眼,扭头就要进屋。
曹植赶紧上前把他拦住:“三兄,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要睡了。”
“到底什么事,你说还是不说?”曹彰又瞪了他一眼。
“说!当然要说!”曹植嘿嘿一笑,向曹彰问道:“三兄认为明天开战以后,我们还有多少可能或者去洛阳?”
“问这些做什么?”曹彰皱了皱眉头:“长公子信心十足,你觉着他会让我们死了?”
“那可说不准。”曹植说道:“关外十多万羯人,就算我们做好了准备,人数也是被他们给压死。以一当二十,三兄正以为大魏将士都是不死之身?”
“要是敢在长公子面前说这些,我一定把你的舌头给拔下来。”曹彰没什么好气的说道:“子建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我时常都会觉得你陌生的很。”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陌生的很。”曹植叹了一声说道:“天下一统了,我反倒觉得没什么事情可干了。想当年我们曹家在众豪雄之中叱咤风云,那是何等的威风?”
“天下一统,也是我们曹家的功劳。”曹彰打断了他:“你要是觉着没什么事可干,以后大可跟在长公子身后。”
曹植嘿嘿一笑,对曹彰说道:“我拦着三兄,就是要问这件事情。”
“说吧,要问什么?”隐约感觉到曹植要问的问题,曹彰让他接着问下去。
“我知道长兄对三兄比对我亲近的多。”曹植说道:“有些话他也是肯对你说,对我则是缄口不言。我其实只想问三兄一件事。那就是长兄究竟有没有打算让长公子领兵讨伐异族?如果以后讨伐异族都是长公子在做,我就和他提一提,留在他的身边捉刀写个文章还是可以。”
“长兄征战多年,好些年连寿春都没回过,你认为他是不是该歇一歇?”曹彰问道。
曹植点头:“说起来确实是这样,也就是说,以后讨伐异族,都是长公子领兵?”
“那也不一定,毕竟长兄没有和我说过。”曹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建是个明白人,你应该懂得长兄为什么和我比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亲近。”
“我当然明白。”曹植说道:“三兄自幼就追捧长兄,每天跟在他的身后,必定是讨他欢喜。像我这样的,就是没人待见。当年二兄可还是要我把给杀了。”
“他要杀你,你还帮着他。”曹彰笑了一下:“我记得自从二兄被杀那天起,你就是这个模样。整天和一些市井之徒浪荡在一处,曾经的曹家才子曹子建,如今成了什么模样?长兄不是没有待见你,而是你自己不待见自己。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难不成还要长兄给你高高的捧着?”
“文人气息太重!”再次拍了下他的肩膀,曹彰转身返回房间,曹植听见他在屋里说了句:“其实有时候做个粗豪的武人,要比做个心思缜密的文人更畅快些。”
站在曹彰房间的门口,曹植耳边在回荡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做个粗豪的武人,要比做个文人更畅快些。
武人思维简单,很多复杂的事情往往会被他们简单化。
而文人思想复杂,简单的事情也会被他们给绕着圈子来解决。
更重要的是文人天生有傲骨,总认为自己了不得,而全天下都是草芥怂包。
说的好听些傲骨天成,一般人不具有也无法具有。
说的难听些,就是自以为是,总是惹人不待见…
在曹彰门口站了一会,曹植摇头一笑,转身回他的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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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的天很蓝,蓝的像是被水冲洗过的宝石。
天上漂浮着几朵如同羊毛般的白云。
白云缓缓游动,如果只是仰望天空,会觉着整个世间都是那么闲适恬静。
然而视线往下,在雁门关外,十二万羯人勇士骑着骏马,摆列出了进攻的架势。
石邪弈于骑着高大的骏马立于羯人的最前面。
凝望着雁门关,他的脸色是一片凝重。
雁门关上,曹恒也穿戴上了铠甲,与石邪弈于彼此对望着。
悠悠号角从关外传来,羯人即将发起进攻。
当号角声响起,曹恒喊道:“将士们,羯人要进攻了,都给我做好准备。”
雁门关上的魏军将士,纷纷张弓搭箭,瞄准远处黑压压的羯人。
随着阵阵呼喊,羯人骑着骏马发起了冲锋。
虽然是攻城,可他们却根本没有从马背上下来的意思,一边策马飞驰,一边还甩动手手上带抓钩的绳索。
羯人攻城,正是利用这种绳索抓住城垛,以达到攀援上城墙的目的。
望着冲锋中的羯人,曹恒脸色也是十分凝重。
战斗开始以前,他可以嬉笑怒骂把一切都不看在眼里。
可一旦战斗开始,他就不能再有那种游戏人生的姿态,而是应该换上一种以全局为重的主将心境。
羯人越来越近,曹恒喊道:“放箭!扔地雷!”
张弓搭箭的魏军将士纷纷松开弓弦,无数箭矢呼啸飞出,冲锋中的羯人和他们的马匹中箭,由于速度太快,翻滚着扬起一片烟尘,随后又被紧跟上来的战马洪流湮没。
除了张弓搭箭的魏军,另外还有一些魏军将士,从箱子里搬出地雷,用力的朝着关外甩去。
他们抛掷地雷是使出了浑身的力道。
地雷飞出,落在羯人还没有到达的地方。
一颗颗地雷被魏军丢了出去,当他们丢到两三百颗的时候,曹恒喊道:“停止扔雷。”
扔雷的将士们停了下来,张弓放箭的将士们却片刻不停的把箭矢发射出去。
羯人还没有见识过地雷,他们只知道迎面飞来的箭矢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伤害。
顶着箭矢,羯人蜂拥而上。
前面的中箭倒下,后面的紧跟着冲上。
马蹄阵阵烟尘滚滚,羯人骑兵如同潮水一样卷向雁门关。
眼看快要冲到跟前,就快要能甩出抓钩沿着城墙攀援上去,突然一声巨响在最前面的马匹身下响起。
伴着那声巨响,附近的几匹战马被爆炸的气浪顶飞,连同马背上的骑士一道,翻滚着摔了出去。
头一声巨响过后,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火光闪烁巨响连连,成片的战马和羯人在爆炸声中倒下。
关口上,曹恒催促张弓搭箭的魏军:“快发箭矢,趁着他们胡乱,多射杀一些。”
魏军将士加快了射箭的速度,乱成一团的羯人骑兵在箭矢射杀下纷纷掉落马背。
羯人本以为骑兵冲上去,至少可以发起一轮像样的进攻,哪想到他们还没冲到雁门关关口,就被地雷的爆炸给炸的懵了,箭矢也在无情的收割着羯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