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圣主之兴,必资佐命之臣,以辅王道之业。昔萧何镇关中,汉祖得成山东之业。今推司隶校尉、观津侯窦融,文武备足,有牧民御众之才,与予契风云之良会,屡陈帷幄之谋,致司隶隆平之化。可特授右丞相之职。”
第五伦的政治许诺可不是说说而已,拜相仪式比封侯还要隆重,在洛阳南宫举行。
随着制敕念完,第五伦亲自持金印紫绶交给一身紫服的窦周公——第五伦改了舆服制度,规定三公用紫,九卿及二千石用朱红。
按照汉时的规矩,丞相地位尊贵,天子拜相是真真要“拜”的,毕竟是托付国事予辅臣,相当于董事长任命职业经理帮忙打理家族企业。
然而窦融却根本不敢受,竟当众跪拜下来,高高举起手,让第五伦轻轻松松将印绶交到了他掌中。
似乎满意窦融的态度,第五伦也不吝给他面子,将窦融扶起,竟亲自替他将金印紫绶系在帛带上。
“陛下不可以……”
“怎么,这印绶,周公难道要自系?”
第五伦却不管窦融推让,慢悠悠地系着,就是要做给众人看。逼得窦融得将头垂得比皇帝更低,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同时仿佛看到身后一众魏国文武大臣们在交换眼神,听到他们窃窃私语。
好容易系好了结,皇帝满意地拍了拍窦融。
“望周公能继续推忠协谋,永作贤弼。”
窦融立刻表态:“臣定夙夜为公,按度悬衡,守而不失!”
结束了仪式后,窦融才得以回到队列之中,但这次,他不必屈居诸重号将军、九卿之后,而是堂而皇之站到了文官最前排。
窦融没有得意地回头去看众人神情,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第五伦,等待他的每一个命令,然后就如最迅捷的猎犬般立刻执行。
第五伦扫视众人,压下了那点嘈杂之音后,朝窦融示意:“右丞相,宣布洛阳朝会开始罢。”
窦融应诺,转过身,面朝群臣,魏国文武官员看向他的目光中,或质疑,或戏谑,或不满,或嫉恨……
朝中几大实权派系,什么猪突勋将、邺城元从、上谷帮、河北系、五陵众,如同一个个圈圈,窦融只勉强与最后一个沾边。但因为长期在东方,施政顾忌洛阳利益,反被关中五陵的圈子排斥。
作为前朝降将,也并非带疆土和军队入股,还错过了鸿门举兵。要军功没军功,甚至有战败之名,如今却直接跳过九卿那一级,直接升任右相,按照习惯性地尚右传统,比皇帝的亲家、左相耿纯还高出一头,谁肯服?
总算跻身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更觉寒意凛然!窦融明白,什么叫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了。
腰间第五伦亲手系上的印绶,感觉颇沉,一直往下坠,而面前无数双眼睛,也代表无数双手,它们会拼命伸上来,要将他拉离这位置,跌个粉身碎骨。
而唯一能在背后拉住他的人,只有第五伦!
从转身的这一刻起,窦融就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没法子了,只有背靠皇帝,忠心侍主,兢兢业业,我才能站得稳当,直至功成身退!”
……
看着窦融跻身右相,站在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一个人心中百感交集。
“时也乎,命也乎?”
感慨者正是刚从幽州结束刺史之职,回到洛阳来面圣的前将军景丹。
景丹自觉,自己与窦融的命运,仿佛是错位的。
“我与窦周公投奔陛下的时局,其实只差了月余,但凭借故交的关系,陛下亲征左冯翊,我已得重任,剿灭龙首渠伏兵,立下第一笔功勋;而彼时,窦融匆匆赶来,为越骑营所冲,沦为笑柄。”
“而后,潼塬一战,我守河南,与绿林军死战。而窦融在河东,负责乘胜追击,却在大河拐弯处为邓奉先设伏所败,再为军中所笑。”
那一仗后,景丹成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窦融却将功劳都让给张宗,自个默默在群臣嘲弄中俯首经营河东。
那时候,景丹视右丞相的位置如囊中之物!作为皇帝旧友、上谷僚属、关中大姓,他几乎和每个势力都沾边,军功亦足以服众,只差最后一点距离……
河北战役似乎是他的机会,但高耸的太行山撞碎了景丹的梦想,老上司耿况出于私心,故意不尽力助景丹,等他拖着病体蹒跚抵达平原时,大战几乎已经结束。战后景丹被第五伦派去幽州,虽说文武大权尽在他手,但景丹知道,陛下对自己是有点失望的。
河济剿灭赤眉本是个好机会,但幽州好死不死出了叛乱,还得冀州帮忙才平定,差点耽误了陛下大事,景丹也一病不起,对相位再不敢奢望。
他与窦融的处境仿佛完全调转,剿灭赤眉期间,窦融夙兴夜寐,支援了各路大军的粮秣,将后勤办得妥妥帖帖,更在面对王莽时,彻底表明了立场态度。
这样的“纯臣”“孤臣”,做君主的,谁会不爱呢?
故而景丹对窦融虽有羡慕,却无嫉恨,以窦周公的本事,必是一位好丞相!
正想着,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前将军、幽州刺史景丹,奉诏拱卫燕地,使辽东及乐浪,尽入贡献土,定涿郡之乱,遣上谷渔阳突骑驰援河济,有调度之功。后丹病体畏寒,不能久居幽州,今召回中朝,复为御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