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5号,周五,凌晨五点整,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如往日一般准时起床,排着队开始了洗漱。
三楼的房间里,早有准备的佑美却已经提前用棉花球塞住了耳朵——哪怕这并不能阻挡多少噪音,但总算是个小小的心理安慰,让她可以继续睡下去。
这天的上午,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依旧忙着练功排戏,卫燃则驾车带着茉莉出门先是去订了一桌西式冷餐,接着又赶到了沃尔克的洋行。
“沃尔克先生”
卫燃用德语热情的和对方打了声招呼顺便散了一支烟,同时嘴上埋怨道,“昨天的茶话会您怎么没去?”
“昨天我太忙了”沃尔克苦着脸答道,“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忙着处理一批到港的货物。”
“您昨天没去可是害我在牌桌上输了不少钱”
卫燃一脸肉疼的说道,“尤二姐从我手里赢了足足二十多块大洋,唉1
“我早就说过不要和那些太太们打麻将,你不可能从她们的手里赢钱的。”沃尔克深有同感的说道。
“我确实该听听你的建议的”
“感谢你?”
“维克多”
不等其余人说些什么,美香似乎也在同一时间听完了茉莉的解释,冷着脸走过来说道,“丢人现眼的东西1
昏暗的灯光下,佑美翻了个白眼儿,耐着性子和卫燃跳完了一支舞之后,却是干脆的拉开了和卫燃的距离,甚至故意坐在了陶灿华的身旁。
虽然略显遗憾,但是在将那位艺妓送到中原公司楼下之后,他还是送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而那位年轻的艺妓,也双手接过了名片并且鞠了一躬。
卫燃像是根本没把沃尔克当外人一样,招呼着他在二楼的客厅坐下,他自己则忙着选了几瓶酒,提前倒在了玻璃醒酒器里。
随着脖颈处的钢丝收紧,沃尔克也开始了挣扎,这辆车子,也缓缓停在了路边。
“额”卫燃咧咧嘴,跟着灌了一口酒。
不等这一首曲子谈完,陆陆续续的也有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又或是穿着洋装的姑娘或是只身或是结伴走了进来,热情和同样穿着洋装,带着佑美在一楼等待的美香打了声招呼。
“美香小姐和她的表弟卫燃吗?”
“看来那位漂亮的姑娘对你并不感兴趣?”沃尔克和卫燃轻轻碰了杯子,抿了一口红酒,用德语揶揄道。
身上同样弥漫着淡淡酒气的沃尔克摆摆手,随后又感激的拍了拍卫燃的肩膀,这才风度翩翩的邀请那位艺妓随着他一起下楼,钻进了他的车子里。
一场舞会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负责演奏钢琴的秋实也终于弹奏起了代表结束的曲子,卫燃也再一次和美香一起,跳起了最后一支舞。
“请你自重”佑美冷着脸,忍着指尖的疼痛用日语提醒道。
“她自从39年的那场洪水之后不久就去了滨城”
尤其那个让卫燃印象深刻的幽怨少妇,她都不等舞会开始,便自顾自的倒了两杯酒,和一位长得颇为周正的年轻小伙子在落地窗前攀谈了起来。而且看她那笑的花枝乱颤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这个潜在的舞伴非常的满意。
“没有的事儿,别听外面瞎传。”卫燃矢口否认道,同时给对方倒满了酒,“喝酒喝酒。”
“于私,我们很感激达格玛医生的帮助,也永远忘不了她的恩情。”
很是认真的选了足足三木头箱洋酒托付沃尔克傍晚一起送去书寓,卫燃和茉莉客气的告辞,驾车直奔位于日租界的七重天。
“表姐,我.”
见状,沃尔克也稍稍放低了车速,降下车窗点燃了一颗香烟耐心的等待着。在他来华这些年,这样的路况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美香的刻意安排,临近午餐之前,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也找上了门,语气恭敬的表示,他想替尤二姐借美香小姐的车子用用。
卫燃一边给对方的杯子倒满了酒一边故作遗憾的说道,“自从37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说起这个,沃尔克,你的石医生如今情况怎么样?我记得她们当时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些年我都再没见过她了。”
闻言,卫燃的脸上不由的流露出了一丝丝的意动之色,可紧接着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摇摇头再次否认道,“我和关家大小姐清清白白,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传出去的闲话。”
陈狗鱼看着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的沃尔克继续说道,“于公,我们没办法原谅你出卖唐大哥这件事,更不可能放过你,那样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好”
“只有这些,我发誓,我只说出了这一件事。”
等他们二人开车返回书寓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睡饱了的佑美也和美香不分先后的起床,此时正在三楼的客厅里看着外面的露台喝茶呢。
沃尔克等着卫燃给自己也重新倒上酒,这才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随后喝的一干二净。
沃尔克犹豫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唐绝尘还活着吗?”
“先生,买烟吗?”一个头上戴着一顶新棉帽,手上戴着一双崭新的针织手套的小伙子凑上来问道。
“我试试”沃尔克说着也将手搭在了琴键上开始了演奏。
陈狗鱼继续问道,“当然,我们可以去问问你的家人,我相信并不是很难找到他们,尤其你的妹妹。”
稍作犹豫,沃尔克挪动着屁股小心的移动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而他身后那个人,也立刻用一根自行车的刹车线从后面轻轻勒住了他的脖子。
“只是一杯酒而已”沃尔克说着,已经端起杯子凑到了嘴边,逞强似的将那大半杯威士忌一饮而荆
直到这个时候,陈狗鱼这才问道,“为什么要出卖唐绝尘?”
“1937年的时候,达格玛女士曾经救过我的命。”陈狗鱼熄灭了车子低声说道。
“我会离佑美小姐远一点的”卫燃无奈的做出了承诺。
沃尔克似乎也习惯了如此,自顾自的从桌子上捏起一块中式糕点三两口吃了,随后便坐在了二楼宴会厅的钢琴前用德语问道,“维克多,你想听什么曲子?”
“他们怎么了?”佑美朝站在暗房门口踮着脚看热闹的秋实问道。
“我?”
“没关系的”
目送着沃尔克驾车走远,美香转而忙着送别其他的宾客,而卫燃则走向了正在和几位日裔侨民聊着什么的佑美。
然而,当他的车子经过一条必经之路的时候,正前方却刚好有一辆骡子车在艰难的调头,只不过,那匹骡子明显有些不服管教,以至于这辆畜力车也挡住了本就不宽的马路。
“你把他出卖给谁了?”
“喝一杯”
俩人对视了一眼,卫燃抄起一个装有糕点的碟子便拍在了陶灿华的身上。
卫燃嘟嘟囔囔的嘀咕了一句,接着却揽着佑美贴着自己更近了一些,同时也随着曲子开始了跳舞。
沃尔克叹了口气,“我问你安迪的事情,其实也是想问问,石医生是否去了安迪那里或者是否和她联系过。”
见状,卫燃也故意摆出一副阴沉的表情,随后这才端着一杯酒,找上了刚刚和美香跳完一支舞的沃尔克。
秋实看了眼佑美,期期艾艾的用并不流利的日语解释道,“表少爷觉得灿华在舞会上抢了他的风头,表少爷他本来想和.和你”
“你知道植田的真实身份吗?”陈狗鱼无视了对方的提问继续问道。
扭头看了眼年轻的陈狗鱼,沃尔克惨淡的笑了笑,“我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并不重要,如果你们想杀了我,现在就动手吧。”
卫燃笑了笑,“我对那个艺妓可没兴趣,倒是那位佑美小姐,啧啧啧,可惜了,看得到吃不着。”
卫燃挥了挥夹着烟的手,从兜里摸出一封大洋递给了对方,“我们等下还要去一趟金船跳舞场,所以快点带我们去选一些酒吧。对了,傍晚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早点去把酒帮我们送过去?”
不久之后,沃尔克驾车离开了日租界,沿着寒风瑟瑟的马路进入了法租界。
“最后一杯了”
看了眼坐在后排的许克勤,陈狗鱼弯腰钻进了驾驶室,关上了车门之后,又不紧不慢的摇上了车窗。
在看到卫燃那张脸的同时,佑美下意识的便想到了二楼暗房柜子顶上箱子里装着的那些大宝贝,同时也难免觉得卫燃伸过来的那只手似乎都不是那么干净。
这天下午,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齐心协力对楼上楼下乃至院子里都进行了一番例行的大扫除。
闻言,沃尔克立刻睁开了眼睛,犹豫片刻之后却再次闭上了眼睛,“植田先生,我把唐绝尘从我这里购买无线电零件的消息卖给了植田先生。”
“沃尔克先生肯定是个绅士吧?”
闻言,沃尔克心头一惊,接着便矢口否认道,“不是我,我没有出卖他,不关我.唔1
“田先生的女儿”
下午五点半,在简单的吃过晚餐之后,这些小姑娘小伙子们里面,年龄大一些的纷纷换上了旗袍或者中山装,那些年龄小一些,则换上了袄裙或者袍子,早早的站在了小院门口等着迎客。
佑美顺从的微微躬身,老老实实的坐在了美香的身旁,隐藏着内心的快意,旁观着负责打扫卫生的二人。
“等明天的时候,我会请表姐帮忙给安迪去一封信询问一下的。”卫燃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给对方倒满了酒,同时也换了个话题调侃道,“还能不能喝?等下你还要送那位艺妓回家呢,可别耽误了你们的好事。”
沃尔克放下杯子问道,“你要上去吗?”
很快,那些原本正在忙活的戏班子成员便围上来开始劝架,等到楼下的美香拎着裙摆快步跑上楼的时候,听到动静的佑美也从三楼走了下来。
然而,都不等他把第一口烟吸进肺里,一个穿着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列宁帽的人影却趴在了车窗边,“沃尔克先生?”
“哼1
几乎同一时间,那辆骡子车也终于艰难的完成了调头,让出了足以让这辆汽车通过的空间。
“谁?”沃尔克饶有兴致的问道。
“我去请佑美小姐跳一支舞。”沃尔克故意说了一句,随后在卫燃竖起的中指祝福下笑着走上了二楼。
略显漫长的沉默中,这辆车子最终开到了海河的边缘,接着便沿着海河一路往西北方向开了出去,并最终开到了津门老城区的边缘。
稍作犹豫,她还是强忍着恶心,将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搭在卫燃的手上。
漫长的两分钟之后,钢丝缓缓放松,双眼已经充血的沃尔克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沃尔克摇了摇头,“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