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里还在纷纷扰扰、醉生梦死时,岭北开始下雪了。哈剌和林河畔的一座宽敞的大毡包里,点着十几枝牛脂大蜡烛,照着里面透亮无比。坐在上首的赵似问道:“茂明,玄武旗各千户的防雪灾预桉都收上来了吗?”“收上来了。”依然胖都都的曾保华在桌子对面答道。他的圆脸在火炉的火光里,显得更加圆润。“官家,这事让人头痛啊。甲户、百户、千户,都是打仗积军功挣出来,让他们抡刀子砍人,绝对没有问题。可是让他们处理这些政事,全傻眼了。这防雪灾预桉,很多千户做出的都是错误百出,更别提执行了。”“稍安勿躁!”赵似劝道,“岭北经略,从天启四年开始,到天启七年整编出玄武旗,才算告一段落。从那时,我们才开始招募英才,送来和宁城加以培训。历时两年,也才培养出一千多人。”说到这里,赵似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太难了。在中原,毕竟还有一个庞大的士子文人群体在,只要竖起了招官吏的旗帜,大把的文人来报考。可以从容筛选,择优录取,快速培训。草原就不行。这里的文盲率几近百分之百,少数吟唱诗人、部落首领以及首领管家们会读写一点突厥文和契丹文。玄武旗各千户招录的人,先从扫盲开始。幸好扫盲工作早在天启元年就从朱雀旗各部开始,后来又从西军、怀德营等各部抽调立功军官士官,分配到朱雀、玄武两旗各千户——军官交流嘛。朱雀旗抽调过来、经过几年扫盲的军官,以及西军和怀德营抽调过来、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军官们,勉强支撑住了玄武旗的组织架构,使得政令能够上承下传。赵似继续说道:“茂明,你要抓紧,趁着大雪未大,督促各万户左右长史,再让他们去督促各千户的左右录事、各百户的左右佥事,好好地发挥作用。”朱雀旗以甲户、百户、千户、万户形式试行了三四年,发现这种军政一体的组织形式有优点也有缺点。如果朱雀、玄武两旗以后就此在青唐、漠北过着传统日子,与中原隔绝,这种体制勉强够用。但赵似的规划要把这四象旗连同他们居住的地盘,用各种方式融合在大宋疆域里。既然如此,甲户、百户、千户和万户这种军政一体的模式就不行了,必须配置左官幕僚。于是天启六年开始,在条件成熟的朱雀旗开始配置百户左右佥事、千户左右录事、万户左右长史,以为幕僚官——对应着县、州、郡三级机构。而甲户,直接以他的副手,类似低级军官和士官的司戈、执戟为左右左官。左幕僚官负责民生民计以及税赋,右幕僚官负责判事和教化,所以也叫政法官。政法官名义上由东西南北宣徽院的承宣司负责管理,实际上磨堪考成、招录迁降权柄尽操于“代管”的吏部手上。现在都是从各旗招录,分回各旗,只是同一百户或千户需要回避。等到几年时机成熟,四旗政法官会互相“交流”。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四旗完全融入大宋,就会变成“自治区”一样的机构,然后官制也完全融合进大宋官制里。朱雀旗试行后,效果不错,天启八年开始在玄武旗开始试行。但是再三强调,正户、司戈、执戟、甲户、百户、千户、万户完全按照军功来升迁封赏,出者为一部之长,入者为一众之主。战时有指挥权,平时有纳租权。左右佥事、录事和长史,是奉腾吉里大皇帝之命,协助他们管理旗民——四旗旗民从法理上说,无论赡户、副户、正户还是甲户、百户、千户和万户,都是属于大皇帝陛下。赵似继续说道:“现在你这位岭北经略司都录事,北宣徽院承宣使,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防雪灾,让漠北草原今年冬天,少死人。他们刚刚给朕进尊号,奉朕为腾吉里大皇帝,结果今年冬天尸横遍野。朕还要不要面子!”“知道,臣知道。”曾保华耷拉着头答道,“不过这两年,漠北的雪真得很大。”他在岭北待了两三年,深有体会。“知足吧。朕跟草原上老一辈的聊过。”赵似说道,“听他们说,数十年前,雪更加大,往往冬天一个部族就莫名地不见了。只有等到春天,才发现他们在冬天被全部活埋大雪里。现在好多了。”“官家,你说这天时是不是有数的。臣查过一些记载,这百年来,岭北冬天大雪,夏秋却干旱。跟中原差不多,一时旱一时涝,要人命啊。”“有数的。”赵似盯着自己的大舅哥,人才,居然被他察觉到小冰河期的规律。唐末、五代十国和宋初,是第三次小冰河期。气候骤变,天灾频繁,加上人祸,于是唐灭、五代诸国混战。等到宋初,气候开始好转,但是它的小尾巴依然让大宋吃了不少苦。加上先天性的缺陷,造成国穷民窘,然后父皇迫于形势,开始变法。虽然争议不断,但至少让国库充盈,有能力对西夏发起反击。只是父皇和皇兄命短,在历史上把大宋的命运交给了十一哥。这一位的所作所为,读过史书的都知道。幸好换成了自己。其实大宋的底子还在,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保持着完整,也有足够的资源和动员能力——否则的话南宋也不会撑那么久,甚至跟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蒙古军队对峙那么多年。只是历史上的十一哥,跟被自己阴死掉的大侄子——辽国天祚帝,真是一时瑜亮、卧龙凤雏,在作死的路上你追我赶,最后白白便宜了女真人。这个部族可能名字取得好,气运也好,居然在历史上能捡两次大便宜。真要是让自己穿越去崇祯帝,那才是地狱级难度。现在小冰河时期已经接近尾声,而崇祯时期,正在向小冰河时期最高峰攀登,加上其它的原因,大明朝比大宋朝要脆弱得多。算算南明的年份就知道了。感慨了一番,赵似对曾保华问道:“格物院营造所和机械所联合研制的毡包新式骨架,下发了多少具?”“官家,从去年开始,玄武旗共下发了五万七千六百具。”“还是太少。实际效果你们测试过来。”“测试过,去年漠北的雪也不小。尤其是也里古纳河、海剌儿河一带,雪深过腰。六百多顶毡包被大雪压塌,死伤三千余人。下发到木獬、日鼠两翼的一万二千具骨架,全部经受住考验。”“那就好。不过朕还是不放心,想趁着雪还未下大之际,到处看看。基层的情况,有时候跟报告里的是千壤之别。你一起去吧。”看到曾保华瞬间苦着一张脸,赵似笑着说道:“你这么胖,抗冻!”这时,门外侍卫叫了一声:“见过敬妃娘子!”然后厚厚的门帘一掀,乌雅裹着一团清冷寒气,飞旋着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