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至这天,伢吏跟李小娘子说的。
萦芯今天叫他来,是因为南地木匠、石匠不够,找他买几个。
可惜他跟丁葵一样,手里也没有。
市面上的木匠、石匠都叫范生为了新开的工坊买走了,有多少要多少。
有了孔氏做后盾,他直接在城西面买了块荒地,可着这地的面积,工坊能建多大建多大。
光今年上半年出的挂面就卖给他国两批。
可是月收入翻了一翻还多的萦芯一直淡淡的。
伢吏以为跟李小娘子说完,两人就可以就骂并州使君这事儿再唠几句,结果就见李小娘子本就平平的神色,越来越阴沉。
萦芯垂着眼,淡淡的问:“你知道,县里卖我的九百四十三个并州奴现在还剩多少么?”
原本跪坐在厅门口廊下,说得唾沫横飞的伢吏下意识的站起身,垂手站在垫子上,不敢答声。
“九百二十一个。”萦芯用茶盖磨茶盏边缘,一圈一圈,发出令人齿冷的声响。
半晌,她继续问:“我这样衣食俱全的养着他们,还是死了九个成女六个成男,七个十岁以下的孩子。他们在你手里一两天才给一顿米汤的时候,死了多少?你有数么?”
伢吏撇撇嘴,心想:“来时就没个准数,死了让贼曹的曹丁往西门外一扔,谁去数呢……再说,都过了小半年了,上官都不曾过问……”
伢吏虽然是吏,其实也是贱籍,跟奴隶的区别在于自己是自己的。地位上谁也别嫌弃谁。
萦芯冷眼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说:“你回吧。”
晚上,大郎拿着刚写的信给小娘看。
萦芯看完,全是自家如何如何,大郎自己学业如何如何,小娘治下南地如何如何。
她叹了一口气,问:“并州奴的事儿,你们学里有什么议论么?”
大郎一愣,见她心情不好,以为是那几天又到了。学里已经婚配的同窗都说,女人这几天总是不舒服的。
他无所谓的说:“不是都让并州要回去了么。他们能知道什么,顶多怨几句咱们使君太好欺负。”
也是,并州在吴国境内毗邻冀、兖二州。
冀州去年也旱了自顾不暇,兖州以辖内减产为由强硬不收,最后竟让这些灾民穿兖州而过,大老远来了徐州求活。
分到费县的这些人,恐怕是最幸运的吧……
萦芯最近才收到阿酒和三个管事送回的龙鳞册,一统计,活下来的九百多人里,老人和小孩加一起不足五十……
她拿起笔,想在信上给阿耶写些什么。
思绪万千,咬牙切齿,却写不出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