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猫妖案
隋,大业元年,新帝下令营建显仁宫,征召民夫百万,将大江以南,五岭以北的奇材异石运入洛阳。
显仁宫方圆百里,挖池为海,海上又建蓬莱瀛洲等神山,山高水面百余尺,上有水榭歌台,画栋雕梁,台观殿阁,星罗棋布。
适逢盛世,大隋击败吐谷浑,疆土一扩再扩,天下太平,边疆贸易渐盛。大量做生意的胡人路过洛阳,远望显仁宫仙山,直觉置身仙境。
此时的洛阳每一天都如节日一般,盛大而美好。
“确实称得上人间仙境啊。”容昊坐在自家破烂当铺门前,遥望远处仙山,忍不住感慨道。
正在此时,身着六品官服的李奕满面愁容地走出人流,径直钻进当铺里,一屁股坐到了容昊对面。
“把头转过去。”容昊面无表情地令道。
“为何?”李奕本来生得俊秀,此时眉峰紧皱,一脸愁容,听了容昊的话更是加了几分不解。
“因为我不想看着你这张苦瓜脸再听你吐苦水。”容昊喝了一口茶,冷静地回答道。
“哈哈哈……”坐在当铺门帘旁吃着甜瓜的该隐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还没有说话。”李奕皱着眉头。
“但我很清楚,你肯定要找我帮忙,肯定要跟我吐苦水。
这是我没办法阻拦的,但至少请把脸转过去吧,真的太不堪了。”容昊说着伸手强行把李奕的脸转了过去,似乎一眼也不愿再看。
“哈——哈!嗝!”该隐在一旁捧着甜瓜笑出了打鸣声。
“容,昊!你……”李奕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对面这个整日装神弄鬼的家伙,偏偏发作不得,只能委屈巴巴地将脸转开了。
“你听说过猫鬼之事吗?”李奕偏着脸问道。
“听说过,先帝时,传闻延州刺史独孤陀滥用猫鬼之术,可使之杀人,搬运财物。
时值皇后与杨柱国之妻郑氏患病,人皆言是独孤陀贪求财物命猫鬼所为,其婢女徐阿尼遭车裂之刑,独孤陀遣送外地,不久病亡。”容昊喝着茶,侃侃而谈。
“当年那件事,真的是猫鬼所为吗?”李奕追问道。
容昊有些疑惑,“怎么了?”
“近日,猫鬼案又起,而且作案颇多,横死家中之人已有百余,家中钱财尽失,死者皆是胸口一道爪……”李奕的话音未落,容昊的脸色却凝重了起来。
“一道爪痕?”容昊出声问道。
“你果然知道一二,那些事果真是猫鬼所为?”李奕转过脸来,正视着容昊。
午后的阳光缓缓洒在洛阳城北,该隐慵懒地躺在椅子上,眯缝着双眼。
在这样的阳关照射下,容昊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低头凝思良久,久到李奕以为他不会给自己答复时。
容昊却缓缓出声警告:“你最好不要沾上这件事。”
二,北周遗孤
“命案就发生在我怀仁坊内,你却让我不要管?!子衿,你莫不是在与我说笑?
还是说真有妖邪作祟,连你也束手无策?”李奕察觉到此事的异常,特意喊了他为容昊取的表字,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容昊喝了一口茶,反问李奕:“昔日独孤陀,官拜大将军,历任延州、迁州刺史,累封赵国公,乃是独孤皇后之弟,你觉得他会贪求财物,以致于用什么猫鬼之术暗害自己的亲姐与妻嫂?”
“事情早已确凿,而且他的婢女徐太尼也已认罪……”
容昊却是依旧摇头:“他是昏了头吗?
他若害了皇后,是要谋取皇室之宝还是皇家之权?徐太尼认罪,只是因为有人让她认罪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内有隐情?”李奕很快反应过来。
容昊饮茶不语。
李奕却是有些不屑,“无非是先帝猜忌手下权臣而已。”
容昊摇头。
李奕微微蹙眉,“难道是因为杨素为了清洗老臣特意罗织的罪名,便如那史万岁?”
容昊依旧摇头。
李奕面色有些严肃,坐直了身子,小声问道:“难道是涉及当年陛下与废太子之争,独孤陀是支持废太子的一党?”
容昊小声提醒道:“我听过一个秘闻,独孤家当年曾受一位至亲之托,收养了一个婴孩,藏在深院之中。”
李奕皱眉思索良久,至亲之托,难道是先帝后独孤皇后?不对呀,若是皇子,又何必交给独孤家?
“独孤皇后,可不止一位。”容昊喝着茶,状似无意地提醒道。
李奕双眼瞪着眼前的容昊,嘴巴张得老大,像是要吞掉整张桌子。
是的,他想起来了,独孤一族两皇后,除了当今圣上之母独孤伽罗皇后,还有一位乃是前朝——北周明帝宇文毓之妻——明敬皇后!
当年权臣宇文护当道,连明帝宇文毓自己都被暗中下毒所伤,明敬皇后说是难产而死未曾诞下龙种,实际上因为忌惮权臣宇文护,将孩子送入独孤氏族照顾也是情有可原。
而短短二十三年后,先帝代周而创大隋,宇文一族惨遭灭族,这位躲在独孤陀府中的婴孩似乎就成了前朝唯一血脉……
当年的案子恐怕是先帝与帝后一同设局。而今猫鬼案再起,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那位北周遗孤回来了?昔年因为猫鬼案被逼离去,而今是要借着猫鬼案又掀起何等风波?
“你现在还要查这个案子吗?”容昊喝着茶,悠闲地问道。
“查。”李奕咽了咽口水答道,只是底气略显不足。
“真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啊。
要是你的手不抖的话,就更好了。”该隐眨了眨眼提醒道。
李奕的右手却依旧微微颤抖,他一把扯住容昊的衣袖,“你能帮我吗?”
“把手松开。”容昊有些厌烦。
“此间事了,我可陪你再弈十局,了你一决胜负之心。”李奕只得拿出筹码来。
昔日,李奕与容昊因为一同解开棋院残局而相识,对弈三日,容昊连输四十三盘,趁李奕饿昏在地之际才赢了一局,后深以为耻。
近来勤学棋艺,却一直求战而不得,被李奕以公事繁忙所推辞。
“呵,争强好胜?你把我当成何等人了?”容昊皱着眉头,拂袖而起,径直走向当铺门口。
“昊兄,你这是?”
“斩妖除魔,势在必行,我们待会就去停尸房,看看尸体。”容昊搬起门板,准备封上店铺。
该隐则去对面给自家的胭脂铺大门挂上了铜锁,他可不会放弃看热闹的机会。
三,停尸房
“近来在怀仁坊死于猫妖的尸首都在这里了,再过两日,就要送入大理寺核验而后交还家属入葬了。”李奕脸上戴着白色方巾,打开坊院的库房大门。
“这里死者都是什么身份?”容昊问道。
“四名平民,两名富商,没查出什么相同点。不过各坊死者中身份显赫者倒有些共同点。”李奕微顿,声音略轻了一些才继续道:“都牵扯如今朝堂之争。”
容昊会意,如今朝堂之上,杨柱国一手遮天,武将派系视之为当世奸臣,双方明争暗斗不止。
三人走进屋内,六具尸体皆是蒙着白布,容昊将白布一一扯开,死者赤身裸体,身上的伤痕看着触目惊心,皆是五爪当胸抓下,骨肉破碎,新近死去的尸体皆是露出肝脏,而早些时候枉死的人皆是内胸腐烂,发出阵阵臭味。
寻常人见了这番场景就算不大声尖叫,也得是心底发颤,双腿发软,可场中三人却皆是神态自若。
该隐只是略略扫了一圈后便坐到了一边太师椅上,从袖笼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食盒,拿出一块鲜花饼,细细地品尝起来。
他这享乐的性子,让他在任何环境里都要找个舒服的姿势活下去。
“此时此地,你是怎么吃得下去的?”李奕看着该隐忍不住问道。
洛阳城内如今胡人不少,可是李奕总觉得该隐与那些贪婪的胡人不同,相貌英俊,身材高大,开了一家胭脂铺却从来不见他招揽生意。
坊中不少女子都对这么个蓝眼胡人心生爱意,他却偏偏整天跟在容昊身后。
莫非是有龙阳之好?
该隐低沉磁性的声音将李奕从胡思乱想中拉扯出来,“你不懂,于我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地方才是进食的最佳环境。”
该隐的鼻翼微动,曾经令他愉悦的血腥气味顺着鼻腔冲入脑中,勾起他的往昔回忆,无数幅画面在脑海中飞过。
如墨的雨夜里,村民的哭号,神官的怒喝连同骑士挥舞的重剑组成最后记忆里的最后一幕画面,怀中黑发女子的无奈呢喃,“别再杀了……”
而后的记忆是痛苦与畅快的怒吼,紧跟着陷入黑暗。
再也找不到她了。
曾经热爱的血腥气味化成了一只可怕的,瘆人的手掌,顺着鼻腔,食道直伸入他的腹中,使劲地握住了他的心脏,像是要将他的心脏捏成碎片。诅咒被触动,窒息的痛苦从心脏处浸染开来。
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一股柔和的力量化入该隐体内,消解了他的痛苦。
“你没事吧?”容昊知道他体内的诡异封印,一边为他消解痛苦一边关心道。
“你是吃呛着了吗?你看你人高马大的,怎么那么爱吃鲜花饼?”李奕整理好尸首疑惑地走了过来。
该隐摆了摆手,“咳咳,查出来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