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看见王莹白细的脖子出了汗,但她依旧不声不响的往前走。
有人看见王莹,又极速撇开,有的甚至专程避开她。
她不声不响。
最终她走到了。
王莹伸手去接石间潺流的水,瞬间手腕边闪过白光,柳仙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站在她旁边。
王莹低头继续接水洗手,还接了点抹了抹出汗的脖子。
“抱歉,我忘记了。”
柳仙没说话,看样子是没消气。
王莹懒得去照顾柳仙的情绪,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温度降下一点后,就低下头将包里准备好的肉拿出来。
还没等收拾完,柳仙就看见一条狗奔过来。因为害怕她,就远远的蹲坐着。是一条花白卷尾的小矮狗。尾巴一晃一晃的摇着,眼巴巴的等着王莹。
不一会儿,她就又看见从树林里钻出来身高体窄的黑狗,背黑肚黄,一只贱性子的土狗。
柳仙脸色变冷,霎时间,裙边摆动,一条闪着艳光的巨蟒蛇尾将黑狗全身盘缠,举至空中。在粗壮的蛇尾中,只露出了一点黄色皮毛,像是被淹没了。
“你在干什么?”
柳仙没回头。但声音听起来依旧像那个和善,好脾气的神仙。“这就是那日要吞食我的狗,恩人。”
“我知道。”王莹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的冷静。“然后呢?你要干什么?杀了它?”
“如若我真要杀它呢?”柳仙看向王莹,蛇尾随之摆动了一下。
“那你杀吧。别让它叫出声,会引来人的。”王莹低下头去又从包里去找什么东西。柳仙刚刚已经吓跑了那条花白狗,现在只留下这条黑的也没什么用,喂肉的计划已经被毁干净了。
柳仙看着王莹,似乎小小的思索了一下,然后盘缠在黑狗身上的蛇尾滑动,退下了一部分,反而悄悄缠上了它的四肢。蛇尾交缠,只稍稍的缩紧。
蛇尾滑动,只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她把它的骨头捏碎了。
狗一下嚎叫起来。
王莹猛地一下抬头。
柳仙跟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狗被摔在地上,蛇尾簌簌钻回裙底。王莹清晰的看见狗的前肢被掰折扭曲的往前翘,而狗还窝在地上呜呜的哀嚎。
王莹顾不得其他,本来还没拆开的小袋碎肉一起一股脑的装进大袋,塞进包里,抓起刚从包里拿出的工具就着急的往树林里走。
不能往山下走,得往两边走,草越茂盛的地方就越要去,草盖上小腿的地方最好。
王莹不知走了多少米,树密的遮盖住了天空,茂盛的爬上了膝盖。
王莹蹲下身,只露出了她的头。她握着刚刚拿着的工具,一把儿童玩具大小的铁锹,在原地挖起了坑。
柳仙就站在她的身前,白色的裙底晃着王莹的眼,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在干什么?”
王莹不说话。只固执的挖坑。
等坑成形,她先把大袋子拿出来,把里面个别没拆开的碎肉倒进去,最后把大袋子里的碎肉也倒进去,本来是将小袋子的肉倒进大袋子以便喂狗。现在,已经不需要那样做了。
王莹把土填上,为了让它看起来正常平整,她把草也填埋上,她耐心的左右观察,时不时给它来上一脚进行调整。
终于好了。王莹站起身,低头看着这块地。
她说“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很讨厌狗。”
她抬头看着柳仙。“我小时候被疯狗咬过。还缝了几针。我根本都不敢碰它们。所以我无所谓你怎么对它们。”
“但是我现在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难道我现在成了神经病了吗?你又是谁呢?”
“我还记得我怎么杀他的。我想给自己找个新乐趣。我的生活太无聊了。而我又正好只认识他。我整整耐心的等待了两个月,我准备好一切,准备好这两条狗,风雨无阻的喂食它们,然后我终于等到那天。我看着他手都忍不住的颤抖,浑身上下都害怕的厉害,我甚至就把斧子挂在墙边给他看。但他都毫无察觉。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背对着我。他在看我为他准备的冰箱。我意识到那是机会。于是我用斧子砍进了他的后脖子。他连叫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我第一次没有砍断,于是我踩着他的头拔出斧头又砍了一次。血飚的我满脸都是。我终于得到了他完整的头。”
“但这实际并没有多少乐趣可言。我只是像一个杀猪匠,每天不断砍肉喂狗。而你呢?你现在成为我的新乐趣了吗?我最终变成了一个神经病了吗?我变成了精神分裂了吗?还是妄想症?”
可还没等柳仙回答,她就提起包摇摇晃晃的往回走。
她摇头晃脑,低声的自言自语“我的生活毫无乐趣。”
她就这样一路下山去,一路慢慢的走着。她走回家去。
她洗了个澡,躺到床上。
天微黯淡,窗外的天色晕染温柔的粉红,从窗口倾洒进来。
王莹躺在暗处,光在她的身旁。
直至亮光消退,黑暗侵袭,清冷的月光照进屋子。
王莹坐起身,半靠在墙边。
此时,第二个月亮就站立在她家,光未至处的门前。
一如她们第一次见面。
王莹轻叹了口气。她开始笑,开始慢慢说话。
“我的医生曾告诉我一个关于世界的真相。她说,任何单个的事物,对世界都是没有意义的存在。哪怕你是个可以改变世界的人,地球上最后一颗某个种类的树,一只猎豹,它们的死亡对世界都是毫无波澜的。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我们所有人。但是,我们又是及其重要的存在。是我们组成了世界。这一刻的世界由这一秒的我们组成。哪怕你已经死亡,世界也是由你不存在的时候组成的。这是个很有趣的论题。因为你的死亡会带给世界变化。无论是你埋葬的那片土地,你呼吸过的空气,你曾存在的地方,你生活过的痕迹,一切都会改变。这改变就又组成了某一刻的世界。可以说,我们即是重要的存在,又是不重要的。”
“对于我们来说。我们需要寻找一种存在意义。哪怕只是因为活着而活着的一种意义。”
“但这不可能。”
“你说你是由欲望诞生的。那我觉得你跟我们没什么不同。我觉得人也是由欲望构成的。”
“于是,我便想赋予自己一种新的强烈的存在必要。我想去杀人。我要体会血液染红手掌的感受,我要体会恐惧和兴奋的杀死一个人的情绪,我要我终日惶惶不安的猜测躲避。我想要活着的欲望。我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我思考过很多遍我的后果。我日日夜夜的做梦,梦见他变成只狗,在啃他剩下的身体。我开始是害怕的。后来我举起了斧子。我一遍一遍的砍死他,一次一次的看见他的头滚到我的脚边,看着他对我笑。然后我就把他的头也砍烂。我清晰的感受到我活着的存在,我旁观着我的恐惧。我足够疲惫。”
“然后你出现了。”
“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呢?你是谁呢?难道我不甘心吗?难道我希望你救赎我吗?难道我还有活着的欲望吗?在现在这个时候?”
“如果你,在我初中怀孕时不知所措的时候出现,在我当了小三被人泼硫酸的时候出现,在我父亲奄奄一息,而我因为毁容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的时候,如果你出现,我会是怎么样呢?我还会这样选择,还会到这种地步吗?”
“我不知道。”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在我这最后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你想从我这,从什么都没有的我这,得到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压根不相信你是来报什么所谓的恩的。你当初奄奄一息,你当初蜕皮躺的树下。他完整的头就埋在那。”
“你是真的存在着的,还是只是我的妄想?”
“我是来报恩的。”她的声音似清泉,将王莹躁乱的思绪止住,让她冷静,让她平静。“你向我许愿,我实现你的愿望。然后我就离开。只是这样而已。”
王莹靠在床边,她看着这位神仙。
她笑出声。
“好啊。那么我向你许愿。”
“她许了什么愿?柳仙真的只是来报恩的吗?她们后来怎么样了?”朋友迫不及待的询问。
“嘘。”他微笑的止住朋友的询问,继续讲下去。
王莹睡着了。
她睡得安稳,沉静,且黑暗,毫无声息的。
她吞了一整盒安眠药。
柳仙依旧站在黑暗里,她沉默的伫立在那。她极尽耐心的等待着。
然后她就看到了。
月光之下,一只苍白,毫无血色的粗壮手掌攀上水泥制的窗户沿台。仔细看似乎还露骨,手上有多处断痕。
然后一个头便冒上来了。没有脸。头上长了一堆水草似的茂盛的头发,遮盖住脸,遮盖住身体,光秃秃的手臂,大腿从头发里长出来,身上的肉都是被拼接的痕迹,带着湿漉漉的血迹。
它像一只蜘蛛一样,手脚并用的爬上窗户,爬进屋子里的桌子,跟狗一样嗅到王莹的味道,爬上床,头靠近王莹,头发遮盖住王莹的脸,再抬头,王莹的头就只剩下骨头。
它就这样把王莹啃得只剩一副骨头。
待吃尽王莹的尸体,它就又要爬到桌子上从窗户那逃走。
只是还没等爬到,柳仙的蛇尾如鞭子一样闪到它的脚边,就像藤蔓一样急速的攀长至它的全身。
柳仙亮白的眼瞳像蛇一样竖起,闪着捕食者的光芒。
两侧尖牙从柔软的唇边露出,蛇信子似乎就要张嘴吐出。
“等,等等......”一声粗陋的男人声音从枯糙的头发里传出。“别杀我......”
柳仙的嘴张开。她的嘴像黑洞一样撕裂,成为一个蛇的嘴的形状,大到可以吞一个人的容量。
尾巴一卷,那个怪物就进嘴消失了。
柳仙一瞬间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白色雾气渐起,她化成一条小蛇,钻进某个裂缝中消失不见了。
“这,这算什么?这不就是个普通的神鬼故事了吗?”
“对你来说也许是。但王莹的确杀害了那个男人,两条狗也被刨肚挖肠死了,而且她最后也的确变成了一具白骨。”
“那她最后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我不知道。也许是没有痛苦的死去,也许是不要让她腐烂,又也许是其他什么。”
“又或许她没遇见柳仙。她可能疯了。”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