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芸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
置身于同样深受封建思想束缚的茅岭村的她,却犹如一股清流,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初识时,她显得尤为激进与严格,是盯梢小分队中最不余遗力监督我的一位。
如果授课的时候,我忘记歌颂山神,或者不按茅岭村的要求将传承内容植入,我可能会迎来她的抱怨甚至拳打脚踢。
一开始,我是非常厌恶她的。
但后来,我发现一个问题。
这个女人,反而是所有人里,转变最大的。
正因为她的单纯,让她易于接受先入为主的观念,视之为不可动摇的真理,但同样,当新思想的浪潮冲击而来,她便开始思考,开始质疑。
其他人百无聊赖地在教室里坐着。他们其实并不关心我教了什么,只是完成村里给的任务。
但何芸,她听进去了我讲的每一个字。
我逐渐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变化。那是一种渴望,对知识,对新世界,对正常的人际关系的渴望……
思想的激荡让她夜不能寐,慢慢的,她开始意识到,她引以为傲的山神文化,并非神圣而不可侵犯,相反,它邪恶,堕落,黑暗,封建,像一块顽固的毒瘤。
隐忍了一年,我终于通过了考核。村里的盯梢小分队也随之解散。
那些按捺不住地年轻人,迫不及待地离开教室。他们要么接受村里的新任务,要么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但此后我却多了一个学生——只比我小五岁的何芸。
是的,在我刚刚到茅岭村的时候,我22岁,而何芸只有17岁。
何芸跟其他半大孩子一样,开始每天到课堂里报到。
其实她已经错过了上学的年纪,她自己也知道,就算修完了小学的课程,以她的年纪也没法再到外面读初中。
17岁在茅岭村来说,已经不小了。有的人在这年纪,都已成婚。茅岭村嫁娶可不流行扯证,行过礼,拜过山神,就是夫妻了。
但何芸不在意,她还是坚持上课。农活不忙的时候,上一天,有事的时候,可能只上半天,但总归是要来的。
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我越发觉得封闭的环境会将人扼杀。
聪明的人很多,但若不汲取,就只能是具空壳。
她了解了新时代女性的故事,听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挚的爱情,能勉强地跟我用英文对话,她听说了哲学先驱们的启蒙思想理论。
有一天下课之后,她第一次留堂,像所有好学的学生那样,询问未解之惑,探讨她感兴趣的问题。
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带她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精神世界。
在一些无人知晓的间隙,我们会在田埂上聊天。我为她唱起仙儿的《高级动物》、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唱《回到拉萨》。有时候还会吹笛子给她听。
她惊讶于那些歌词里写的世界。
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憧憬。
逐渐的,她成了我在茅岭村的救赎。只有跟她说话,我才有种真正活着的感觉。
她是我在这个村子里,唯一可以深入沟通的正常人。
偶尔,她会偷偷在晚上跑来找我。
我带她去河边看星星。这里不像城市,星空要璀璨的多。
我告诉她,夏夜里最醒目,最容易分辨的是猎户座,我还会将北斗七星指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