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苏世安就一直都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活着。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刺猬,每受到一成的攻击,他都会用十倍的凶残狠狠还击。把所有的债主都打怕之后,总算是没人再敢轻易欺负他们了。
母亲的店铺规模开始逐步扩大,进货、卖货、装修店面,都少不了要和其他商家接触。每一次,苏世安都会陪着母亲同行。
一对孤儿寡母,就算没有那些明里暗里的记恨,在社会上也一定是会遭到诸多磕绊的。但在众人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他们却还是一次次艰难的走了过来。罪恶的洪流并没有将他们击垮,反而为他们铸就了崭新的铠甲。
毕竟是曾经轰动一时的大案,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媒体对于罪犯及受害者家属,偶尔还是会进行几次追踪报道。起初只要是关于苏家的报道,无论是多么零碎的消息,都会引起再一波的唾骂,好像他们就不应该继续生活,只有和主犯一起畏罪自杀,才算是对得起大众一般。
但时间一长,群众的兴趣总会转移。苏母的乐观坚强,让她多了几分“女强人”的色彩。毕竟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在那样的绝境中撑持下来的。这时候终于有更多人开始反思,其实他们作为家属,也并没有太大的过错,不明不白的挨了这么多年的唾骂,就算是为主犯赎罪,也该到头了。
相比之下,那位牺牲的关捕快遗孀,逐渐令众人由同情到心生厌恶。这么长时间了,她几乎什么都不做,整日里只是柔柔弱弱的哭泣着。而一旦有记者上门,想要采访她同为当事人之一的儿子,她又会像发疯一样的大吼大叫,把所有访客都赶出家门。
一个人的悲伤看得太久,难免会令人反感。虽然出于同情的惯性,倒还没有什么人对她公开指责,只是身边“好心人”对她的帮助,已经越来越少了。
……
在母亲面前,苏世安仍然充当着一个乖儿子的角色。那些背地里的搏命冲突,他全部都放到了地下进行。
在那里,他仍然体验着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残忍。每一次,他的衣衫都会被鲜血浸透。而他的双眼,也是日夜倒映着生死的迷离。
现在家里的生活安稳吗?确实比当初安稳了很多。
但是,生活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安稳。你所以为的安稳,不过是有些人舍弃了全部,为你换得的偏安一隅。
这些事,母亲多少也心知肚明。但既然她明白,这些是儿子不愿意让她涉足的,她也就只能装作不知。无非是在几个多梦的黑夜,她翻看着压在柜底的几件血衣,总能体会到痛彻心扉而已。
……
作为罪犯的儿子,如果你软弱,别人就会处处欺负你,但如果你坦然接受这个身份,他们又会惧怕你也是同样的亡命之徒。
人哪,就是这么欺软怕硬。
终于有一天,苏世安早早的回了家。在沉默许久后,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去看看我爹。”
母亲洗碗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
一晃多年,苏世安不再是当初那个念幼儿部的小孩子,现在的他,已经是十几岁的大孩子了。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无论是面容还是心智,又或者是那股嗜血的残忍,都已经远远的超越了同龄人。
在狱卒安排的椅子上坐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波澜,没有任何父子重逢时所应有的悲喜。
过了好一阵子,父亲终于被带了上来。他形容憔悴,瘦骨嶙峋,面颊深深凹陷。原本清亮的双眼,此时也变得黯淡无神。
在座位上坐稳后,父子俩都没有说话。他们认真的看了对方很久,好像已经不认识了似的。
这些年,他们都改变的很彻底。
但那却并不是他们想要的改变。而是被社会一分一分的磨平了曾经骄傲的棱角,现在面面相对的,看上去还是两个有血有肉的人,但实际上,他们已经成了两具被包裹在衣衫下的骸骨。
“世安……没想到你竟然还愿意来看爹。”终于,还是苏父先开口了。这一说话,他的喉头就哽咽了,两行泪水“唰”的流了下来。
苏世安默默交叉着双手,做出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
“你是我父亲,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弃你,我也还是会站在你这一边。”
自嘲的笑了笑,他略微垂下视线,“而且我现在,也开始有些能理解你了。”
有些人确实会让你觉得,他还是死了比较好。
这些话,当着狱卒的面,他不会说的太明白。但在他的神态中,却是明明白白的刻下了对生命的轻蔑。
苏父看出了他的眼神,那正是他最熟悉的……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也有着相同的眼神。但正因此,他才深知其中暗藏的危险!
“世安哪,爹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一世平安……”苏父努力的劝解着,“你一定要踏踏实实的做人,不要再让我跟你娘担心了啊!”
“可是因为你,我已经不能一世平安了。”苏世安轻勾了勾唇角,目光漠然,话里嘲讽尽显。
苏父懊丧的垂下了头,痛苦和愧疚已经填满了他的心。
半晌,苏世安再次上身前倾:“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也不知是儿子太过成熟,还是父亲太过萎靡,现在的他们看上去,不像父子,反而像两个平等对话的人。
苏父在一阵迟疑后,终于长叹一声,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向儿子说起了那段黑暗的过去。
……
当年,他还在工地上干活,日子虽然苦些,但他活得自食其力,总也踏实。
直到那一年,想到儿子快升学了,他想多赚些钱,于是拼命的干活。每到累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想想妻儿纯真的面容,好像就又有了不竭的动力。
到了年底,老板却以“今年生意不易,收入不佳”为由,理所当然的拖欠了所有工人的血汗钱。
这些工人们打也打过,闹也闹过,但他们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工人,对于事业有成的老板,有的是方法扼杀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