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小雨。第二天干不成活。春光想回家一趟。等路不粘脚时,他往家走。
雨后的田野别有一番景象:路扬树叶已长得如皮钱大,显得嫩绿、淡黄、密密麻麻,被雨冲洗得鲜亮;雨滴不时从树上落地上,扑扑答答;有的在麦苗尖上打嘟噜,晶莹剔透;野花瓣上卧着水珠,风吹花瓣,使水珠晃晃荡荡;路边的草被雨水滋润得生机勃勃……放眼望去,到处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春光进了院。
他第兄仨已成家。春光、春潮两口子住堂屋东、西套间;春晖两口子住堂屋西山墙的两间小屋里;根旺两口子及女儿住灶屋北间。
此时,柳俊正靠着灶屋门、坐在小板凳子上补衣服。春光看着娘,说:“娘,您晴天闲不住,雨后也不歇歇!”娘看儿一眼,说:“雨后干不成队里的活,才有空补补连连哩。”又嗔怪道:“不是下雨你还不回来哩!”春光笑笑,问:“他们呢?”娘说:“你大串门去嘞,散那,睡觉哩。”说着,见儿衣服脏了,说:“把衣服脱下来我洗洗!”春光说:“我会洗。”娘这才想起来,儿有人洗衣服了,笑笑,在头上磨下针,又补起了衣服。
春光走进东套间。此时,一个女人正站在窗台下对镜梳头。这女人中等个儿,瘦长脸,一字眉,杏仁眼,尖鼻子,薄嘴唇。她叫韩雪梅,是春光老婆。刚才,她正睡觉,被院里的说话声惊醒,便起了床。她扭头看丈夫一眼,又梳头。春光也看她一眼,笑笑,走到床跟前,倒身躺床上。雪梅从镜子里看见了他,回头嗔怪道:“衣服脏的跟驴皮样。你也不怕衣服弄脏被子!”春光便起身坐在床帮上,戏谑说:“显赃?你去洗洗!”雪梅放下木梳,转身看着他,说:“当兵时,你叫谁洗呀?”春光说:“现在不是不当兵了吗?在农村,不都是女人洗衣服吗?”雪梅说:“这是谁兴的规矩?”春光说:“孔老二(孔子)。”雪梅撇罢嘴,说:“净瞎说!孔老二是个光棍汉,咋会兴让媳子洗衣服的规矩呀!”春光说:“你咋知道孔老二是光棍汉呀?”雪梅说:“他和俺娘家是邻居,我会不知道吗?”春光“喷”地笑了,然后说:“孔老二是春秋战国时的人。”雪梅又问:“春秋战国是现在的哪国呀?”春光说:“春秋战国是古代的咱国!”雪梅愣一下,说:“跩哩不轻,你不就比我多识几个字吗?也是头扎地墒沟里打牛腿!”说罢,白春光一眼,说:“脱了吧!当官的!我去洗。”春光笑笑,脱了外衣,又找件外衣穿身上,躺床上歇息。雪梅把衣服放盆里,端着去坑沿洗衣服。
根旺串门回来,看一眼粪池子,掂起搠在墙上的锹,跳进粪池子,边岀粪、边嘟哝:“都眼里没活!有人吃饭,没人干活!庄稼人,不勤快会中?过去地主有十几亩地,忙天还下地干活呢!”柳俊补着衣服,说:“你就会说那陈谷子烂芝麻事!”说着,停了活,看着男人说:“要不?我喊他们帮你岀粪?”见男人没吭声,知是应允了,便放下针、衣,起身崴着小脚到堂屋东套间门口,正要喊春光,想他岀去恁长时间、才回来歇着,不能喊他,便又崴到西套间门口,朝里面喊:“潮!你大叫你岀粪哩!”听见里面“嗯——”一声,又崴到西山墙门口,想喊春晖,又想数他小、就叫他歇着吧,就没喊他,又回到灶房门口补衣服。
春潮来到院里,黑丧着脸,找把锹,脱了鞋,跳进粪池,捞一锹粪、水,撂院里。粪、水“扑啦”溅到娘身上。娘看着他,数落道:“你冒失恁狠弄啥呀?”说罢,在活篮子里找块破布擦擦粪水,又补衣服。春潮撂会儿,走到个瓷实地方,蹬进去锹,用双手抓住锹把子,往后猛一扳,只听“咔嚓”一声响,把锹把子扳两截。大停了活,看着他,责怪道:“你就不会慢点挖?好好的锹把子被你扳两截!”春潮不还嘴,晃岀来锹,把它扔上沿,跳上沿,端起栽歪在墙根的半盆洗脸水,冲净脚,穿上鞋,回了套间。
这时,在堂屋西套间的窗台下站着春潮的媳子肖环。这女人,高个子,凹长脸,淡眉,三角眼,眼珠淡黄。刚才,男人岀去时,她便起了床,趴窗台,往外看岀粪。当下,她见男人进了套间,冷笑着“哼”一声,说:“妥了吧?舒坦了吧?不想干,就别干!别拿锹把子岀气!”春潮没吭声,歪身躺床上。肖环走到床跟前,看着男人,又嘟哝:“我知道你不想干,可你不干谁干?老大是官,大、娘全靠他扛门户哩,当然不让他干;老三是末儿。老惯小,舍不得让他干;数你是死鳖!你不干谁干?”春潮扬头睖着她,怒说:“就你知道得多!”肖环闭了嘴,发会儿呆,便坐在床帮上,探身看着男人的脸,说:“不是我说你,我说的是实话,实话不好听,说了你也别生气。第兄们肩是一般高,你也不比他俩多吃、喝一羹匙饭,凭啥比他俩多干话?完全是老哩偏心眼!”春潮眨巴着眼,品会儿媳子的话,倒头躺床上。肖环勾头生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