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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风也无雨(1 / 2)

离阳在三省六部之外增设六馆,六馆学士大半仍是空悬,但是已经有二十余人6续入馆,跻身为清贵程度几乎堪比翰林院黄门郎的校书郎,其中有被坦坦翁点评“笔下有神,明朗开阔,最具爽气”的书法后起之秀董巨然,有中书令齐阳龙不惜破例提携的年轻画师黄荃,善画鬼神龙水,这两人又跟十段国手范长后,以及观政边陲归来后、写出了一被许多京城士林名士推举为可做永徽二十年所有七绝诗压卷之作的榜眼高亭树,并称为诗棋书画分别夺魁的四状元。除此之外,父亲曾是刑部右侍郎的同进士杜鸣,在刑部任职六年籍籍无名,果真一鸣惊人,和卸任多年的父亲共同编写出了总计七卷的《棠荫惊疑集》;宋恪礼进入翰林院没多久,便向朝廷递交了更为煌煌巨著的《祥符郡县志》,内容丰富,且叙事有法,令人叹为观止,传闻皇帝陛下手不释卷到了挑灯夜读的地步,亲笔为其作序。同在翰林院的严池集在内三位黄门郎亦是不同凡响,在齐阳龙姚白峰数位文坛巨擘的提纲挈领下,成功订正儒家十二种经籍,对此极其重视的朝廷很快制成八十一块石碑,立于国子监门口,碑碑衔接,以便天下士子抄录,一时间国子监门外夜夜灯火通明与此同时,朝廷正式颁布钦天监制定的新历,创各地见食不同的初亏、食甚和复圆推演法,堪称所有历法精密第一。春夏交替时分,离阳皇帝在宫中举办千叟宴,宴请了京城所有古稀之年以上的老人,春秋八国遗民竟然占据半数。

所有身在太安城的离阳子民,大概都会为如此文风鼎盛的悠扬气象百感交集,以至于不少定居京城多年的年迈西楚遗民慨然落泪,干枯十指颤颤巍巍摘下头顶那离阳朝廷从无禁令的西楚独有文雅冠。

世人皆知天子之家的龙子龙孙求学之地是勤勉房,但恐怕除了京官很少有人知道就在勤勉房东侧不远处,有祭祀儒家张圣人的祀圣处,此地悬挂有先帝御笔题写的“天地共参”四字匾额,供奉有圣人以及陪祭的亚圣、从圣和历代儒家先贤。此时,年轻的离阳皇帝仰头面向那三尊神位和八座牌位,皇帝身边还站有三人,已是紫衣公卿的陈望,出现过一门两夫子可惜都晚节不保的宋家雏凤宋恪礼,还有一位对京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十分陌生的中年儒士。皇帝轻声开口道:“宋恪礼,你家原本有希望在此地配位两人的,但是你爷爷和你爹都让先帝失望了,事不过三,我不想你让朕再失望一次。”

宋恪礼低头弯腰,缓缓道:“臣唯有鞠躬尽瘁。”

皇帝不再说话,宋恪礼就那么低着头,直到陈望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两人轻轻走出房中,陈望是转身前行,宋恪礼则始终是背朝房门后退出去。等到陈望和宋恪礼出门远离,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堂禄悄悄关上门。

年轻皇帝终于露出一抹疲惫神色,而那位自从诞生起就有资格面圣而无需跪拜的中年儒生,忍不住叹息道:“陛下本不该放纵那徽山女子的。我虽不是庙堂中人,但也知道为人臣子,归根结底,不过积攒声望,声望两字断开,便可分为传入天子耳中的声响,事成,即是所谓简在帝心了,由上及下,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再者便是素来被官员口头重视心底轻视的民望,由下及上,最是逆水行舟,遍观庙堂公卿,七十年坚持身在江湖之远的‘野逸之民’齐阳龙,是集大成者,大隐隐于朝的坦坦翁桓温紧随其后,只适合做学问不适合做官的姚白峰略逊一筹,礼部侍郎晋兰亭有心却无力,真正有可能以祥符臣子身份过永徽高度的人物,是刚才伴随宋恪礼联袂离去的陈望。那徐家父子,不是正统意义上的赵家臣子,越是如此,徐凤年此人攫取民望越多,恐怕有朝一日,要比先帝压制徐骁,更加艰辛。”

赵篆平静道:“衍圣公是说那徐凤年有反心?”

中年人摇头道:“恰恰相反,我一直不认为徐家父子会反心,当年西垒壁之战后,是如此,现在凉莽大战开启,无论战局如何变化,还是如此。”

赵篆皱眉道:“岂不是自相矛盾?”

世间唯一一个因为姓氏因为门第便可“生而为圣”的读书人,这个被离阳皇帝尊称为衍圣公的中年儒士又一次叹息,“不矛盾,陛下不该把眼光放在十年几十年内,应该更长远些。陛下,试问每一次王朝兴替,究其本源,是何缘由?”

赵篆苦笑道:“衍圣公的考校如此之大,朕委实不知如何从小处破题。若是说些空泛言辞,别说衍圣公,就是朕自己也觉得可笑。”

儒士摇头道:“陛下错了,大错特错了。”

赵篆诚恳道:“恳请衍圣公解惑,在这里,你我二人,无不可言之事,无可不说之话。”

衍圣公府当代家主的中年人,没有半点寻常臣子那种达到炉火纯青境界的诚惶诚恐,只是淡然道:“道家圣人推崇‘绝圣弃智,绝仁弃义’八字,后世看来,就算不去腹诽,也难免满头雾水。之所以如此,在于千百年来,读书渐易,识字更多,人心机变随之横生泛滥,道家圣人那八字,如治理洪水只用一个堵字,早期蓄水不深,可行,时过境迁,则不可行,当初的汗牛充栋和连篇累牍,变成了如今的稚童手捧一本书即是数万言,陛下,我儒家讲礼乐谈仁义,为读书之人订立规矩,堵疏结合,规矩与规矩之间留下空隙,以供世人遵循礼仪而通行,既是顺势而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中年人抬头望向一座牌位,“如果说重礼乐,是我儒家为天子开出的一份治国药方,那么独尊儒术,是大奉朝开国皇帝对儒家的一份还礼。天下兴亡事的根本,其实正是被很多人……也包括陛下在内给看成仅是泛泛之谈的礼乐崩坏,礼乐崩坏,仁义忠信便成为无根浮萍。外戚干政,宦官乱政,藩镇割据,党争祸国,甚至是皇帝怠政,哪一件不是不合礼之事?也许陛下会说知易行难,说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谁都懂,但是人非圣贤,而且天下何其之大,疆土何其之广,臣民何其之多,作为君王,哪里看得出那第一窝蚁穴来自何处,何时,何人?陛下可是这般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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