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昏迷未醒,景晨所说的服侍,不过是初来主母借故磨煞众姨娘性子且试探的常见法子。
厅堂长案上摆着一对青瓷螺珠瓶,娇粉花骨发出淡淡幽香,三位姨娘依序坐在左右,安静无声。等外面传来动静,已是继婢子三次添茶之后,待那抹红色的倩影出现在门口,右下首的二姨娘朱氏同左处的三姨娘宋氏立即起身,垂首恭敬。
直待景晨坐定,右上首的女子才起身。走到中间,跪在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上,接过婢子递来的茶盏,高举额头,向主母言道:“婢妾余氏,给奶奶奉茶,奶奶万福。”
景晨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女子,余氏全名余文兰,体态微丰,鸭蛋脸面,于面容中透出几分傲气。玫瑰紫牡丹花纹的锦长衣,金丝八宝攒珠钗熠熠生辉,显得整个人极为明艳。心中暗自摇头,偏是这般惹眼的人,要做如此高调的举动。
沉不住气……
大姨娘虽跪着在地,但身板却挺得直直,目光更是时不时地瞥向端坐着的主母。顷刻,余光只见带着金丝双扣镯的白纤玉腕接近,紧着手中为空,听得轻微的咽水声和茶盏盒盖的瓷声。
“起吧。”
主母的声音微稚且嫩,柔语中未含多少威严。余氏心中淌过想法,示意旁边不远处的婢子过来服她起身。
依旧站定在景晨跟前,余氏似有所候地盯着对方。
大红色的喜字吉服,玉镶金的头面,配上她秀婉的白玉面容,原撑不起来的装束却被她的从容娴静之气掩盖。余氏心里透着不甘,忆起前年自己进府,也是君家下聘,对外称的是贵妾,但承诺了大爷若是有个意外,自己可是会被抬做正妻的。
她的父亲是古玩店的老板,贪慕君家财富不惜将自己嫁卖过来,自幼娇养的她吵过闹过,最终却仍旧进了这深深大院。相比院里其他二位姨娘,自己有出身有地位,却偏偏要对人称婢。
然昨日的喜宴盛礼,对方的大红衣裳,周身的首饰光辉,预示着有她在府上一朝,自己就永远都只能是个妾室。余氏心中很明了彼此身份悬殊,但愣是目光无畏地与之对视。
景晨抿唇轻笑,摆了手望向依次站着的二姨娘朱氏。她身材高挑,目光微敛,衣着浅蓝,银钗泛着丝丝光晕,容貌在三人中最甚。收到自己投去的目光,瞬时前移脚步,跪在蒲团上如是奉茶。
余氏大惊,目光怔怔地望向已娴然接茶的景晨,却被对方似是无意的凛冽目光摄住,张了张唇最终不敢多言。
二姨娘唤作朱青凤,与一般恃貌而骄的女子不同,她规矩恭敬,虚心地受了主母的教诲,双手接过婢子递来的赏赐才退下。
余氏的目光紧锁在红木长匣上,心生闷气。
三姨娘宋氏同景晨年纪相仿,身材娇小,削肩细腰,秀气的面容上有双灵动的美眸,十分讨喜。她是由大爷自外带回来的,名字亦是大爷所赐,唤作妙容。景晨注意到,她递茶时嘴边的笑容最为真切,似是纯然至极致。这种纤尘不染的气质倒是少见,紫萍说宋姨娘最为善良,便不禁多瞧了几眼。
如此佳人,确实称得上一个妙字!
宋氏同样得了与朱姨娘一样的红木长匣。
似是吃了三位姨娘捧的茶还不够,景晨面色如常地端了手边的青花白瓷盏,极为惬意地拨着其中的茶叶。
朱氏同宋氏早已归位,徒留余氏还目光紧紧地盯着景晨。虽说并不稀罕她给的赏赐,但敬茶不得主母见面礼和训话,如同没被认可,可是丢脸的大事。
堂中垂首的婢子亦在心中暗道,这新大奶奶果真是个厉害的,晴空院早前没有女主人,独余姨娘为大。当着里外如此不给她台面,想来顷刻便能传遍全府。
余氏早前还能故作镇定,但随着时间静静流淌,她手心渗出汗水,早已心急如麻。
那座上的女子仍旧风轻云淡,看不到丝毫怒容。
周边气流似是聚成一股无形之中的压抑,余氏终于忍耐不住,主动跪在景晨脚下。目光下垂,望着对方绣了水面鸳鸯的红色绣鞋颤声道:“婢妾请奶奶教诲。”
景晨似是陷入了深思,对她的出声置若罔闻。
不得已,余氏只有提高了音再次重复。
座上的人手指微动,垂首望着余氏身上的牡丹花纹,诧然道:“好好的,怎的跪下了?”
“婢妾、婢妾知错,求奶奶责罚。”
景晨却是全然不知事由,微带迷茫地将屋里的人看了个遍,轻缓反问道:“咦,余氏你做错了什么,要求我责罚?”
左处案台边立着的紫芝低头望着手中托盘中的最后一个匣子,私下纳闷起大奶奶是当真忘了,还是故作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