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陀辛走过去,就见到了一个铺满了柔软的干草的舒适小房子。
房子的四周,用着木板,隔绝了洞穴的墙壁。
燃烧着的篝火上,还有一个服匿(一种匈奴的器皿,大约跟水壶差不多的青铜器)在沸腾,一个披头散发,但却将自己打理的非常干净的中年男子,坐在火堆旁,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熊皮大衣。
在不远处的墙壁上,还挂着半只羊羔。
看样子,这位被囚禁的若鞮王,小日子还是过的不错的。
这也正常,即便是当年,中行说被流放北海,但其实也是三餐衣食不愁,军臣单于甚至给了中行说两百头羊和五匹马。
这足以让他在北海不会饿死。
更何况,此人还是挛鞮氏的王族,老上大单于的儿子。
兰陀辛走过来,单膝跪地,说道:“奴才兰陀辛见过若鞮王!”
“兰陀辛?”那个男子抬眼看了看,问道:“是兰氏的本代族长?”
“还不是!”兰陀辛说道:“现任左大当户是奴才的叔叔!”
“哦……”若鞮王点点头,给自己的篝火加了点木柴,说道:“那你就是下任的兰氏族长了!”
兰陀辛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道:“大王果然跟传说中一般,极为淡然!”
“呵呵……”若鞮王摆摆手,道:“没什么淡然不淡然的……”
他扬了扬眉毛,问道:“现在,当政的单于是第几单于?”
兰陀辛正要回答,他却忽然摆手,道:“还是让我来猜一猜……”
“父单于,大抵是驾崩了……”若鞮王掰着手指说道:“只是不知道,我被关押后,他还活了几年,不过,以我所推断,父单于应该是活不了多久的,毕竟,他的身体一直不好……”
“第二稽粥单于,已经驾崩十余年了……”兰陀辛说道。
若鞮王眼睛一眨,道:“难怪了,难怪兰氏的族长敢来见我了!”
“第三单于是军臣还是右贤王?”他喃喃自语,然后笑道:“应该是军臣罢……若是右贤王,你应该估计不敢来见我……”
“军臣之后是谁?”
他想了想,随即低下眼帘,无比伤感的道:“应该是我所不认识的人物……”
他活跃的年代,距今至少二十年。
二十年时间,足够磨死两代单于了。
兰陀辛看了,也有些伤感。
此人,曾经在匈奴历史上呼风唤雨,风头一时无两,以至于引发了左贤王和右贤王的一致仇视。
其中,当时左贤王军臣是冷眼旁观,坐看好戏。
而右贤王才是落井下石的那个人。
而此人的下马,也导致了匈奴内部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他的拥泵和铁杆支持者,时任左大都尉章尼率部企图趁老上单于离开单于庭的机会发动政变,结果失败。
章尼带兵逃离单于庭,逃到了汉朝。
因此导致了汉匈之间平城之后最大规模的战争。
两国彼此在长城拉锯将近一年半!
“大王,现在当政的依然是第三军臣单于……”兰陀辛忍不住将答案告诉他。
若鞮王闻言,自嘲的笑了笑:“是军臣啊……我记得军臣与右贤王一向不合,看样子,右贤王是死了,不是死了,就是如我一般被关押起来了!”
“大王英明,奴才感佩不已!”兰陀辛笑道。
若鞮王却是站起身来,看着兰陀辛,问道:“那兰氏的下任族长来见我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废人,又是有何企图?我可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
“大王说笑了……”兰陀辛跪下来,拜道:“奴才来见大王,是想请大王出山,拯救大匈奴!”
“拯救匈奴?”若鞮王咬了咬嘴唇,问道:“月氏人杀回来了?”
“没有……”兰陀辛拜道:“好叫大王知道,大单于已经西征数千里,灭国无数,再败月氏,估计再来几次,月氏就要彻底灭亡了……”
“那你说的是……”若鞮王将目光投向南方:“汉朝?”
汉朝……
他的身体里也流着一般汉朝的血脉……
他曾经一度非常向往汉朝的长安,想去长安看一看,自己母亲出生和生活的那个伟大城市。
不过……
汉朝人有那么厉害吗?
他有些疑惑起来了。
从兰陀辛的描述中,不难看出如今的匈奴帝国,应该依然非常强势,单于西征,灭国无数,月氏人再次抱头鼠窜。
但独独在南方,一直防守有余进攻不足的汉朝却迅速崛起。
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匈奴的生死存亡了。
这可能吗?
兰陀辛是在开玩笑吧?
“你给我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鞮王严肃的问道。
兰陀辛于是就将这十几二十年的世界变化,一一道出。
当说到老上大单于死后,军臣单于借右贤王南侵失利的机会,发动政变,血洗单于庭,杀死右贤王和大批贵族,流放中行说等南侵派时,他有些沉默不语。
而当他听到汉朝新君即位,励精图治,不久就东取朝鲜,臣服濊人,自证天命时,他的神情开始严肃。
然后,就是马邑之战,折兰铁骑折戟沉沙,尹稚斜战死,白羊、楼烦尽没。
若鞮王终于坐不住了。
最后,兰陀辛道:“如今,汉朝大军兵临高阙,河间地已经不保,且之率领的东侵部队,也被汉朝堵死在白山黑水之间,大匈奴已经是危在旦夕,恳请大王出山,辅佐单于,拯救匈奴国运!”
若鞮王听了,叹了口气,道:“就算我愿意出去,第三单于恐怕也未必愿意让我出去!”
“况且,我离开世界太久了,久到不知道世界的变化,出去了又能怎样?”
“大王当年在时,老上大单于也称赞说:我死之后,若鞮王必可为匈奴之智者,您的智慧,奴才早已经听说过了,只要大王愿意出山,奴才就一定恳请单于批准!”
“况且,大王还可以教育左贤王,左贤王今年才八岁,聪明伶俐,正是我匈奴未来的希望!”
若鞮王听了,呵呵一笑,道:“出去不出去,这倒是没有什么不同,我最近一直在读母阏氏留给我的汉朝书籍,因此颇有些心得,请您转告单于吧!”
“请大王吩咐!”兰陀辛连忙洗耳恭听,他很清楚,此人曾经的名声。
就是他的老师,中行说也屡次提起这位若鞮王,认为他是老上单于诸子中最聪明和最有战略眼光的人。
中行说临死之时,甚至后悔当初联手陷害这位若鞮王。
由此可见此人的厉害。
若鞮王看着篝火说道:“若果真如您所言,汉朝有神皇在位,有神骑冲锋,那就绝不可利敌!”
“请单于尽可能的放弃一切不必要的地方吧……”
“草原足够广阔,汉朝人能远征千里,但必不能远征万里!”
“另外,请单于继续西征,但是,不要再是为了劫掠和征服,而是要为了统治和奴役!”
“所过之处,尽立大小渠帅和部族王,能耕作,则以骑田之;能放牧,则以部族放牧!”他笑着道:“世界这么大,汉朝人总不能一直打过去,而且,一旦远征的路途拖延数千里,那么,汉朝军队的补给线和后勤辎重,就必将成为薄弱点!而我匈奴,则可以一直得到当地部族和王国的补给和支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兰陀辛闻言,大喜,拜道:“大王真乃是神人也,此策足可解我匈奴燃眉之急!”
他心里更加坚定了一定要请若鞮王出山的决心。
但他怎知,他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他不是单于,甚至不是挛鞮氏的王族。
他只是兰氏的世子而已。
此时此刻,在遥远的西域。
刚刚回到从前的乌孙王国的土地的军臣单于,迎面,就迎来了一堆哭诉和告状的贵族。
“大单于,请给奴才们做主啊……”无数人哭哭啼啼,跪到了军臣面前,其中,甚至有军臣的侄子,军臣的小舅子等等。
母阏氏的死,伤害了很多人的利益。
特别是挛鞮氏内部那些仰赖着母阏氏的庇护的家伙们。
右谷蠡王亦石更是暴跳如雷。
而且渠且雕难,则是欢喜不已。
他一听说兰陀辛做出的事情,马上就指使自己控制的萨满祭司们添油加醋的在幕北编造各种段子和假象。
他甚至让人伪造了龙城的老上单于和冒顿单于陵寝处有哀哭声的事情。
这使得,幕北部族和挛鞮氏,都是惊惧不已。
更麻烦的是,兰陀辛的几位兄弟,也趁机跳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