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很久之前就触碰到了大奥义境的壁,可惜那时的他完全无法动用修为,囚室中也没有供他突破的五行元力——现在也依然没有,但季牧的修行与季无相同宗同源,从功法到真力特质都别无二致,季无相积蓄多年的修为就是他最好的养分。
季无相淡漠地注视着他动作。
驯养猛兽就要做好终有一日为其所伤的觉悟,季无相从不否认这种可能。在某些瞬间,季无相就将要自行散尽这身修为,让季牧什么也得不到。但他终还是没有那样做。
季无相最终只是抬手抚摸着少年的后颈,如同世上任何一个寻常的父亲一样,将季牧揽得更近了一些。
这是他最具天分也最漂亮的孩子,从五官到骨架都这样漂亮,就像一个本该被悉心摆在梨花木架上的白瓷娃娃。即便大半面孔都沾满了尚未干涸的血迹,他依然比宴会上所有盛妆的稚女都更加精美。
这双眼睛尤为大而干净。即便在亲手摧毁父亲修为的此刻,他依旧在天真而纯然的注视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从这对圆而亮的瞳仁中找出哪怕一丝邪恶。他甚至不是出于报复,只是因为此刻需要用,就不加思索地这么去做了。
季
无相在愈渐加深的剧痛中久久凝视着这双眼睛,心底涌起浓重至极的厌恶。但他反而笑了。
他亲密地环搂住少年的身体,耳语道。
“吃吧。”
继续吃。
像动物一样吃,拆骨入腹用力地吃,像撕破一层茧壳那样踩碎你亲生父亲的骸骨,彻底斩断禁锢在这只小小魔物脖颈上的锁链,允许它从此肆无忌惮地去猎食,去自己填饱肚子。
季无相知道季牧一定会那样做。
——有多少人想要他带着秘密永远闭嘴,就有多少人最终会死在属于他的这一柄刀下。
他知道季牧一定会那样去做。
季无相唇角勾起诡异的笑意,赞许地拥抱着自己的儿子。
季牧心中生出微弱的喜悦。
这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得到父亲的纵容。
就在这样的喜悦当中,季牧无声突破了下一重修为的屏障。他情不自禁对父亲露出笑容,迫不及待地伸出了另一只手,摸索地握住季无相的脉门。
他还需要更多。
更多的力量,更多的温度,更多、更多。
季无相就在这样无底线的索求中开始快速衰老。他的皮肤开始变得松弛,皱纹像根须一样向着他冷漠的面庞攀爬,漆黑的头发大片转为灰白。
季牧低头拿手指来回摸着季无相手背的皱纹,神色有些诧异。
这还是父亲吗?
季牧不太能认得这个人了。
正在疑惑的时候,季牧忽然察觉手下的触感变得冷硬。季无相引导着他碰到了一个熟悉的刀柄。
这是季牧自己的佩刀。
“来。”
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教导这个孩子拿刀一样,季无相握住季牧的手,命令他。
“斩下我的头颅。”
季牧呼吸一滞。
旋即他感觉到父亲松开了手;在长刀滑落以前,季牧已本能地先握紧了刀柄。
但他也仅仅是握住了而已。
“怎么了,”季无相平淡问:“还有话想对我说?”
季牧微一摇头。
季无相便笑:“不敢?”
季牧再摇头。
季无相神情霎地转冷:“那你还犹豫什么?”
季牧抬头注视着眼前的人,久久沉默。
并不夸张地说,他或许用了此前生命过半的时间来疯狂地想要杀死季无相;他刚刚也在试图找回曾经翻涌在胸口的那些杀意。但是没有。
季牧逐渐意识到,他想要拼命杀死的、恐惧着又期待着的从来都只是那个强大到令他绝望的父亲,而不是此刻面前这个穷途末路的老人。
所以他不必。
季牧缓缓坐直起身。他将陪伴自己多年的九弦刀横放地面,俯身抱起一旁干干净净的七弦琴,独自站起来,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季牧!”
季无相在他身后厉声喊道。
季牧没有停。
石室的门早已开了,光线再次从外面平静地铺照进来。他就向着这束光线一直走去。
……
……
门外有人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