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远隔大秦三千里,十几万、数十万胡人的生死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单纯的数字而已。
嬴政不在乎,李信不在乎,扶苏稍微有点在乎。
但是陈庆非常在意。
莎车国小国寡民,可以用移民、同化的手段将其转变成大秦的固有领土。
可大秦的人口原本就不多,除非调集上百万人迁移西域,否则根本无法将当地的含秦量提高到稳妥的水平。
没办法,不能做加法,只能做减法了。
陈庆早已不是昔日的铜铁铺老板,他的一言一行,足以影响数十万人的生死。
思虑良久后,他的念头愈发坚定。
杀!
杀出个万世太平!
“陈少府,末将受教了。”
李信目光犹疑不定,在扶苏和陈庆之间来回打量。
要是陈庆私下给他出这种馊主意,他还真得认真琢磨一下。
杀良冒功,擅起边衅一向是军中大忌。
可说这话的是陈庆啊!
见证者是扶苏啊!
他们俩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家的女婿。
将来真的事发了,起码陈庆教唆之罪是跑不了的,扶苏知情不报也免不了受责罚。
至于李信本人,难免一时糊涂嘛!
最后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信心满意足地退下,心中不断盘算着三十六这个数字是不是稍显小气了些,要不要搞一波大的,凑个四十八国。
“先生……”
“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不知该被多少人口诛笔伐。”
“只怕于清名有损。”
扶苏感慨地说道。
“清名?”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你这大舅哥死心眼,觉得我会有什么‘清名’。
朝堂之间,我的名声早就烂透了!
“后世有句话,殿下应该没听说过。”
二人闲聊着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陈庆肃然道:“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知道殿下赞同否?”
“这……”
扶苏思索片刻后,缓缓点头:“似乎有些道理。”
陈庆抿嘴笑道:“历朝历代,王朝更替之后,无不对前朝极尽污蔑抹黑之能事。”
“不如此,怎显得师出有名、吊民伐罪?”
“不如此,岂非成了得国不正?”
“殿下可知大秦覆灭后,被后朝如何评价?”
扶苏神情凝重,作揖道:“愿闻其详。”
“暴秦!”
陈庆说出的词汇,让扶苏吓了一大跳。
“陛下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匈奴,南征百越拓土开疆,设驰道、直道统御天下,都成了大秦暴虐无道的铁证。”
“后朝史官的笔杆子可不会管这些重大工程究竟有多么正面的历史意义。它们的存在,是维系江山稳固的切实需求。”
“史官在统治者的授意下,不厌其烦地描述大秦百姓过得有多辛苦,民不聊生。”
“总而言之,大秦该亡啦!”
扶苏的表情瞬息万变:“先生,慎言!”
“怕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
陈庆张望了一圈,四下无人。
而钛合金兄弟肯定不会出卖自己。
“殿下,您也不要记恨后朝。”
“武王伐纣,不也是打着上遂天意,下顺民心的旗号吗?”
“纣王当真如史书所说那般十恶不赦,昏庸无道?”
“唯当权者所需而已。”
陈庆玩味地笑道:“人家都管咱们叫暴秦了,不杀他个酣畅淋漓,岂不是亏得慌?”
扶苏神色复杂,踟躇良久。
他的道德感和三观,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残酷和沉重的事实。
“先生,未来已经改变了是吧?”
“你说的那些……”
扶苏缓缓开口,眼神中透出希冀之色。
“目前看来,是改了一部分。”
“扶苏,你别太往心里去。”
“公道自在人心,哪怕史官再怎么诋毁,终究改不了人心中的那杆秤。”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身后之事,我现在跟你说了也没用,况且它们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咱们只要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扶苏缓缓点头,深吸了口气:“本宫受教了。”
乘上马车之后,过了许久扶苏才缓过神来。
“先生,北地裁撤下来的第一批民夫明日即可抵达咸阳,约莫两万之数。”
“据传信者来报,多是年迈老弱者,戍边已达十年之久。”
扶苏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微臣相信其中大多数,都不是有心要和大秦作对的。”
“七国之战末年,连妇孺孩童都被征发到战场上,他们又怎能违抗官府的命令呢?”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啦。”
陈庆悠然长叹道。
回到家后,二人长谈了两个多时辰。
关于裁撤下来的北军安置,火药、水泥、钢铁产出的分配,还有征讨西域兵马的武器装备。
直到夕阳西斜,扶苏才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回去将今日的所思所想整理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