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完颜匡给曹王的把柄,也是曹王对完颜匡的承诺,事关襄阳的最终攻克,邓唐就是成功的先例,完颜匡那样一个在意战功之人,当初能出卖郢王,适才能出卖潞王,他就能三次倒戈,供出这幕后元凶。
战狼心里却不像先前那般有十成把握,因为,完颜匡的这位谋士突然变脸,冷静到这般地步极像和幕后黑手串通好了。然而,战狼这些天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一直派人紧盯着他,没发现他和任何可疑人物有过接触。完颜匡可千万别和元凶是经年累月的关系!
战狼当然不知道,元凶和完颜匡谋士今日才搭上线,而且靠的是那个就在他几步开外的同僚完颜江山……
战狼的不祥预感终究成真,完颜匡谋士尚未开口,忽然有个先前被完颜璟派去襄阳前线犒劳士兵的文官开口:“皇上,说来蹊跷,日前臣去襄阳前线,亲眼看到蜀王麾下的禄禧和完颜匡元帅私会于军帐,所谈不详……”
那一幕,战狼确实安排了完颜璟身边亲曹王的眼线“凑巧路过”看见,为的就是挖坑给吴曦和禄禧跳、帮圣上清除掉有一半嫌疑参与郢王遇刺的完颜匡。不过那完颜匡万分狡猾和警惕,搂着禄禧干脆利落地出帐说“匡必和曹王合力,尽快攻下襄阳。”禄禧也一点就通,高声喊“蜀王亦会帮曹王覆灭南宋,助大金一统天下!”所以战狼不得不从上策演变成中策,事件于是只能演变成了:完颜匡有把柄落在曹王手里,从而不得不与曹王合作、出卖潞王……
那眼线也是个文官,但不是眼前这一位。那日,完颜匡和禄禧一起对曹王表忠,目的是让战狼派去的人扑空,可是同样的两句话,却对元凶安排的这个人正中下怀,因为他听出的是完颜匡和蜀王两大势力对曹王的服从:“皇上,但是禄禧和完颜匡都说,要帮曹王攻襄阳、灭南宋、一统天下……言辞何其忠心、迫切,臣只怕,蜀王和完颜匡都已对曹王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你说什么!”完颜璟脸色瞬然变得铁青,“完颜永琏!吴曦、完颜匡,南征中线西线的两个重中之重,都是你曹王府的人了是吗!!”朕是来敲打你的,却已经来不及了是吗!!
严词厉色,前所未见,惊得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猝然跪倒,包括完颜永琏在内,只不过他虽然退让、虚弱,仍旧从容、冷静:“他们和曹王府,全是皇上的人。”
战狼原本性情最为刚烈,听到曹王这样说,不得不配合地跪下身:“皇上三思……”所有的零碎的对曹王不利的证据,一瞬好像被一根线猛然一串,亮成了再明显不过的答案,原来元凶他竟躲在我的后面,他知道禄禧和完颜匡的会面必有我埋伏,所以,伏击了我……
此情此境,无物以相,焉能无动于衷?他必须为曹王分辨:“禄禧和完颜匡,怕是知道有人监视,故意在帐外说了诬告曹王的话,实际在帐内密谋了什么,还需皇上仔细查证……”
“查证?诬告?朕适才险些就因为你们的贼喊捉贼,放过了那个害朕被林匪掳走、还装成一副舍己救人样子来救朕的恶徒、你、完颜永琏!!去年十月朕被下毒,你与薛焕难辞其咎!黄河治水的钱款,只怕是被你掏空了借着封寒和黄鹤去藏到北疆与南宋!朕真糊涂啊,几十年来你一副匡扶社稷、不计名利的伪面,不过是你为了自己夺权篡位能有利的造势!皇爷爷临终前说得对,朕最该防的叔叔是你,平日里是一把保家卫国的凌厉宝剑,怕就怕蓄了一世的怨气突然走火入魔……”
完颜永琏一直沉默不语,一因猝不及防,二因越辩越错,三因身心俱疲,所以只能一反常态地僵在原处只听不说,然而就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忽然心念一动,险些没有跪稳:“父皇……”竟连父皇也……
凌大杰跪得最近,一把将曹王撑住:“王爷……”从未见曹王有这般失魂落魄,凌大杰只感觉心里乱跳。
目睹完颜璟对曹王撒着和适才对潞王同样的气,完颜匡的谋士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回忆起完颜江山临走前对他说“我知你怕战狼手里可能有完颜匡和吴曦的把柄,不用怕,没有。”难怪完颜江山那么自负、那么肯定,因为——圣上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站对了队,一身冷汗,但那时他心里所构想的,已经是如何帮元帅从曹王那里撇清关系、重新做回圣上眼中的憨厚老实人。今次他是不得已才帮元帅选择与那个暗处的王爷合作,不过,和潞王、纥石烈执中不一样的是,元帅和那位王爷是互相知晓的存在。那位王爷既然给出了完颜江山这个纽带,应该不会把元帅卸磨杀驴,所以一定有办法帮元帅回暖……
心里咯噔一声,互相知晓?那位王爷是谁,我都不知道!可我又为何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因为那位王爷、那个元凶,太高深莫测了,他噎得曹王、战狼都无话可说束手就擒!
那元凶,算到曹王不会处死完颜匡而更愿意与完颜匡合作,因为完颜匡毕竟只有一半嫌疑、因为完颜匡在打襄阳而曹王一心为公;那元凶,也算到曹王不会对黄河大案调查得更为详细、罗列得更为具体,因为很可能有不少贪污犯在打南宋而曹王一心为公;那元凶,更加算到了曹王即使含冤莫白气急败坏,也绝对不会拿圣上怎么样,因为林匪就在不远而曹王一心为公!
那样厉害的幕后元凶,怎能不教人依从!
“若皇上当真认为臣罪不可赦,还请念在强敌在侧,只惩处臣这‘首恶’,其余骁将谋士,都还归还前线,战后再论功过……”完颜永琏自知伤病尤重,恐怕对战场没什么作用,不妨先安了完颜璟的心、或许还能激励前线将士战胜林阡。那时他因为仆散揆和父皇的打击心灰意冷,已然没什么力气再去想有关元凶的事。
“王爷!不可!”无论是凌大杰、战狼,抑或轩辕九烨、徒禅月清,甚至远一些的完颜纲、术虎高琪,都情不自禁地或高声或低声,不约而同地为他向完颜璟求情,“我等愿为王爷代罪,只求皇上能够明察……”
“好啊,朕便遂了你们的意!来人!”完颜璟原就在气头上,看到这团结景象更加动怒,要知道,完颜纲和术虎高琪不是曹王府的人啊!更可笑的是,求情的人里还有那些腐儒:“皇上,千万别杀曹王!系狱,系狱便可……”
“王爷重伤未愈,岂能系狱……”凌大杰本能拦在曹王身前、阻止大内高手来擒曹王。
“凌大杰你敢抗旨!”完颜璟怒不可遏,“先杀了他!”
“是!”大内高手即刻来杀。这个名叫完颜赛不的人相貌伟岸,严格来讲并不完全是皇帝护卫,去年六月还随仆散揆与宋军战过,战功赫赫,武功高强,近来深受完颜璟的器重。
不过,身为仆散揆的左膀右臂之一,曼陀罗分毫不将此人看在眼里,见他要来对曹王不利,她毫不犹豫地提刃相护,当一声响,把那大内高手弹开一大步。完颜赛不看上去是个固执脾气,明知武功及不上她,却还是再度上前与她交手。
“你是何人!胆敢拒捕!”完颜璟愈发气愤,怒发冲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曼陀罗眼中没有凌大杰或完颜永琏,只有仆散揆临行前送她的无数金银财宝。
“皇上,那是仆散揆的副将曼陀罗……”“所以,不止吴曦、完颜匡,还有仆散揆……三线九路所有骁将,都是曹王的人啊……”“反了反了!”“系狱恐怕轻了,可是,又杀不得……”矛盾愈演愈烈。
“杀不得?!”完颜璟冷笑一声,满脸杀气地看向完颜永琏,“曹王谋逆,按罪当诛!朕念在你多年征战,给你一个自戕的机会!”
“王爷……”危机一触即发,战狼深深注视了曹王一眼,意思是,曹王一句话,我翻天覆地——曹王,我们都是要拯救天下苍生的人,何苦要被这名缰利锁、遭这小人拖累!!
然而,本该决断的曹王、备受期待的曹王,为何就在看到完颜赛不的一息之间,脸上连最后的一丝血色都消失,平素眼神的坚定、举手投足的风采、谈笑间破敌的魄力,全都在一点一点地褪散,王爷,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这完颜赛不的身形,太熟悉,或许战狼事情多记不住,可完颜永琏却是记得的,当日柏树林里郢王遇刺,遇到的刺客有两拨,第一拨是潞王被人操纵着指派的、完颜匡麾下的宵小,第二拨,武功太过高强,竟有趁乱逃生者,其中一个,就在眼前……
原来,圣上才是郢王遇刺的凶手吗!兴师问罪?不过是贼喊捉贼……
无怪乎适才圣上听说有人主导着杀郢王那么精神抖擞!
圣上恨郢王往他身边安插贾氏,所以不想再留郢王这个后患;榨干郢王最大价值的办法,不就是在曹王的管辖内安排一场意外?完颜永琏啊完颜永琏,你真是愚钝至极,圣上是这世上最不想给他皇叔平反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去往他刀刃上一次次撞!
他的刀刃,也完全对准了你,今日发生的所有,原来不是他对你的猜忌,而是他对你的构陷!
好啊,好得很,这就是你为之付出全部心血、宁可有负于同道、牺牲了子女也要效忠的皇室……
所有目光交汇下的完颜永琏,忽然间神情变得异常痛苦,吐出一大口血的同时身影一沉。
“王爷……”“曹王!”香林山上局面一片凌乱。真要到这一刻发生、这个人陨落了,你才会发现,这地方最不该缺的是谁,这画面里最不该倒下的是谁。
“王爷!”凌大杰触碰曹王身体冰冷,再看他双目紧阖、不省人事、呼吸浅弱,只觉天都塌了下来。战狼震惊之下,一边即刻给曹王过气,一边转过脸来,一双眼刷一声狠辣地射向完颜璟,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曹王若有三长两短我叫你完颜璟陪葬。
“……皇叔?”完颜璟咄咄逼人多时,陡然眼中火红一去不返,被这他觉得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一幕惊呆,缓得一缓,大叫“太医何在!”先不顾危险上前来看完颜永琏,后才想起对完颜赛不等大内高手的喝停:“还打什么!停手啊!”
完颜赛不和曼陀罗等人战至白热,哪那么容易停手?这当儿完颜赛不先令行禁止,没想到曼陀罗那野蛮女子不依不挠还在打,好在曹王府还是出来一个识大体的,二话不说刀光一掠将她连人带刃拖了回去。
“咦……”完颜赛不怔怔地望着那个白衣刀客,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总觉得似曾相识。还没来得及感谢,完颜赛不忽而大惊,只看那刀光不仅未收敛、反而还飞星般朝着无人看护的完颜璟斩……忠心耿耿的他不由得脱口而出:“皇上小心!”
同样觉得来人熟悉的还有徒禅月清,看到此人的出现,他还以为自己眼花,既欣喜、又震惊: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