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早,也格外的热。
即便是早蝉都不应当鸣起的5月,空气中弥漫着炭烧与铁锈气息以及海风咸腥味的扶桑却充斥着一阵接着一阵恼人的蝉鸣。
打击钢铁和水车转动以及平板车运输矿石的声音夹杂着蝉鸣此起彼伏盖过人声交谈演奏出了扶桑夏日不尽算得上是动听的音色。
诡异而违背常理的事情不光在扶桑,于整个月之国境内都接二连三地发生。
本应属寒冬腊月的花朵却遍开在阳光明媚暖和不已的原野上,在秋季才会结果的树木长出了扭曲而大小不一的果实——有的饱满到将枝头整个拉得低低垂下,如同过度肥胖的大贵族一下椅子便摔落在地上变作一滩吸引蝇蚊飞舞酸臭的烂泥,而有的则细小又青色末端还很快发灰发黑过早枯死。
枯叶与鲜花在同一片区域交替着出现,死亡与过于繁盛的新生仿佛时间与季节被打乱规律不复存在一样以散乱的形式混杂在一起。
几乎所有仙女木绽开的人口聚居点附近,农户家中都出现了牲畜莫名其妙怀孕又流产的情况。
不知情也没有力量去解决忙于生计的普通人在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情绪以后只能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心态,继续挣扎着糊口。
而那些掌握有解决问题力量并且理应察觉到问题的高层大人物们,在见到自己爱马身上出现这种情况以后——理所当然地做了他们看来合情合理的事情:
找人怪罪。
不论是负责照顾的马夫也好,看似有嫌疑的野马也好,总之得杀谁的头。
在事发地,年过六七十的当地长者几乎每个都到处嚷嚷着试图让人们注意到那些诡异的现象。但刚刚听闻藩地军集团解散的年青一辈只当他们是大惊小怪,在诡异现象与杀头怪罪的区间里,整个新月洲到处都充斥着祭典与庆祝,仿佛人们在拼尽全力试图忘掉这场波及了全国的浩劫。
底层的人忙于生计,告诉自己不去看就不存在。
而高层的人则通过找出他们所认为的问题制造者来“完美地解决问题根源”。
人类在面对难以理解的问题时常常会陷入这两种结局之中,要么无视当不存在,要么按照既定的、过去的、传统的、一贯的方式,试图一招鲜吃遍天。
都是偶然,或者神明作怪。
这么应对就行了,一阵子就都过去了,问题就如同出现之时一样,神奇地消失了。
——藩地军的问题就是如此,不是吗?
新京方面未曾打过一场胜仗,许多民间的人乃至于直辖州华族士族甚至都对于战况没有一个系统性的了解。
过多的贵族子嗣被自己的父母想方设法塞进去各个部门严重拖慢了月之国的行政体系,极度的人浮于事导致大部分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坐在上面浑浑噩噩地吃空饷。
他们甚至不知道藩地军到底打下了多少座城池占领了多少领地又有多少人战死。
他们只是迷迷糊糊,笼统地知道藩地军方面在一路高歌猛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似乎又是另一个“大月国数千年皇族一脉,地位不可动摇,帝国将会再繁荣上四千年”的绝佳佐证。
仿佛没有任何事件任何灾害会真正颠覆这个国家,会动摇国本,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而唯独月之国屹立不倒。
人们是这样相信着的。
至少他们想让自己这样相信。
因为今年对许多人来说都是苦难的一年。
战争直接导致了粮食物价的上涨,北部下逃的农民落草为寇,流民与本地人的矛盾频频有之。
大家都迫切地希望问题已经过去了,希望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将会回到和过去一般无二的生活之中。
大时代背景下面对同样的苦难总会有人诞生出各种不同的想法,而面对难以理解的现象若无法做到麻痹自己视而不见或者找谁怪罪,人们就会选择寻找某种精神支柱。
人心动荡的时节,信仰的影响力也在逐步扩张——来自遥远里加尔的白色教会传教士们虽然被集中管制起来,但暗中有一些并非以官方立场活动的人却利用了新月洲较高的识字率,到处发放转译为和人语言版本的《圣典》。
但有些事情是如今的白色教会也感到陌生的。
两百年的光阴对于长寿种来说算是人生中一个小篇章,但人类社会却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与里加尔近两千年世界历史绑定在一起的宗教,曾带给人们苦难,却也在短暂的时间内曾成为人们的希望。
但那也是过去亨利还和他们站在一起时的事情了。
这两百年内商人阶级的崛起、民间学者组织起的教育体系都在一点点蚕食着教会的基本盘,而越发将自己与帕德罗西贵族们的利益绑定在一起的白色教会也愈发被动与偏执,他们迫切地希望找回自己的影响力,而也正因如此把触角再度伸向了东海岸以外的地方。
煽动西海岸小国的狂热情绪,在未曾立足的土地上扎根。
它拯救不了信徒,却轻易地施予假想的希望。
一行人在前往新京的途中曾遭遇过的主教引导起大批贫民的场景,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又接二连三地发生——过度聚集起来的和人贫民们狂热地成为了白色教会的信徒与棋子,教会上层的人员盘算着利用这些人去谋求利益甚至发起暴动解放其它的教士。
聚集起如此庞大的人口自然需要物资补给,而在这种关头那些长满白色小花违背了季节硕果累累的野外区域就成为了他们的最佳选择。
哪怕心存疑虑,也会在饥饿与疲惫的作用下放弃思考。
然后超脱了他们认知的力量就出现了。
仿佛鲨鱼嗅到了血一样,循着这些聚集了狂热又绝望情绪的人们,一个声音出现了。
那是在半梦半醒之际响起的声音,动听的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