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君武动作赞不绝口的同时,人们对于过往儒学的许多事情也开始反省,而这两个月以来,福州的儒学圈里最多讨论的,还是原本士农工商的排位问题。过去认为这四种人从前到后,等而下之,如今看来,这样的观念必须得到转变,对于工商两层的地位,必须重视起来。
随后便诞生了各种说法。最具代表性的说法有二:相对保守的认为士人作为这世间的管理与协调者,当居一层,而后农工商各有其用,要一视同仁,鼓励其发展;而更为激进的想法是,士农工商都要一视同仁,属于同一层级,没有高下之分,当然,这样的说法之所以激进,是因为在农人如何与士人一视同仁的问题上卡了壳,譬如人们可以给工匠、商人封官赐爵,以彰显其身份,但对于农民该如何表彰鼓励呢?因为这个问题,人们大都认为这种想法是好的,但多半无法落地。
新君的英明与振作、世事的变革能够让一些年轻人得到鼓舞,李频时常与这些人交流,一方面引导着他们去做一些实事,一方面也隐约觉得新儒学的出现,或许真到了一个有可能的关键点上。
当然,在他而言,对眼前这些事情、变化的观感与情绪,是更加复杂的。
不曾见过太多世面的年轻人,又或者见过许多世面的儒生,皆有可能对眼前发生在这里的变化感到鼓舞——确实,武朝经历的动荡太大了,到得如今国破家亡支离破碎,人们大都意识到,没有彻底的革新与变化,似乎已经无法拯救武朝。
也是因此,即便是跟随着君武南下的一些老派官僚,眼见君武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甚至做出在祭祀仪式上割破手掌歃血下拜这样的行为,他们口中或有微词,但实质上也没有做出多少对抗的行为。因为即便老人们也知道,规行矩步只能守旧,欲求开拓,或许还真需要君武这种出格的举动。
从历史的角度而言,类似君武这种胸中有热血,手下有章法,甚至于战阵上见过血的帝王,在哪朝哪代可能都够得上中兴之主的资格。至少在这段起步上,有他的反馈,有成舟海、闻人不二等人的辅佐,已经堪称完美,若将自身置于过往历史的任何时刻,他也确实会对这样帝王感到欣喜若狂。
但在眼下,在那些儒生发自真心的期待、褒美与赞扬中,总有一种情绪会在内心的深处升起来,压住他的喜悦,会质问他。
——在眼下的历史时刻,我们的努力,对比西南的那位,如何?
——强势而英明的中兴之主,面对西南的那位,有取胜的机会吗?
在那些前来找他论道,甚至不少都是有能力有见识的年轻儒者的眼中,这问题的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但只有在李频这边,他内心深处甚至不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他明白,这已经反映了他心中的衡量与回答。
于是在每一位儒生都感到激动、鼓舞的时候,只有他,总是冷静地微笑,能一针见血地点出对方的问题、引导对方的思考。这样的状况倒是令得他的名声在福州又更大了几分。
五月初一的这个凌晨,在他结束了与几名儒生的谈论后不久,心底的这个问题便又通过情报,递到他的眼前了。
四月二十四,在宁毅援军不曾抵达的情况下,秦绍谦率华夏第七军两万人马,正面击溃宗翰、希尹十万大军的进攻,甚至于宗翰眼前阵斩其子完颜设也马。自此,宗翰子嗣中最成材的两人,真珠大王、宝山大王,皆于西南一战中,殁于华夏军之手。宗翰、希尹率领残兵仓惶东遁……
当年女真第二次南下围汴梁,造成武朝的最大屈辱靖平之耻中,宗翰、希尹、真珠大王、宝山大王皆在其中,另外,银术可、拔离速、余余、达赉……这一位位凶残的女真将领,在有良知的武朝人心中,都是不共戴天、奋毕生之力都想杀掉的巨仇大敌。这一次,他们就一个一个地,被斩杀在西南了。
原本是要高兴的……
但更为复杂的情绪便升上来,缠绕着他、拷问着他……这样的情绪令得李频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坐了许久,夜风轻盈地过来,榕树摇摇摆摆。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留宿的儒生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了他,过来行礼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李频也只是摆了摆手。
“无事。”
儒生回去睡了,李频才将目光投向宫城的方向,叹了口气。
他随后唤来下人。
“备车,入宫。”
这是整个天下都会为之欢呼雀跃的消息,能不能放出去,却是需要商议过后的事情了。
不久之后,他在宫城内,见到了周佩、成舟海、闻人不二、铁天鹰,以及……
唯一肆无忌惮地,表达着自己兴奋之情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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