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将军对这天下局势,有何看法?”苏濬卿与解宾站的地方可以俯瞰大河中央的沙洲。
沙洲上乌烟瘴气,亲骑军昨日已经走了,但水师又来了。
为了加快速度撤兵,他们已经等不及把人送往汴口了,而是就近送往中潬城码头,然后让他们自己步行离开。
水师和民船几乎全用上了。东面的渡口也有人在撤退,包括不少百姓、耕牛以及最占运力的军中辎重。
河清大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一武人,字都不识几个,懂什么天下大势?不如苏判官为我讲讲?”解宾笑道。。
他看起来神完气足,一点不像吃了败仗的样子。
“中原之地,自古便人烟稠密,富庶无比。东平郡王出镇汴州,提三尺剑,扫平亳、颍叛将,压服汴、宋旧军,讨灭黄巢、秦宗权,再破时溥,数败朱瑄、朱瑾、罗弘信,偌大的地盘,可以说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故将士们极为信服。”苏濬卿说道。
解宾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为朱全忠说起好话来了?
苏濬卿笑了笑,又道:“但我想说的是,东平郡王为何东西南北打了个遍?因为河南本身便是四战之地,不得不如此。”
解宾静静听着。
“便如这河阳三城。”苏濬卿拍了拍女墙,道:“后魏(北魏)文帝都洛,筑北中郎府城,以为京师屏障。庄帝时,梁将陈庆之来伐,克洛阳,渡河守北城。东西魏之时,齐神武又连派大将镇于此,并筑中潬城,置河阳关。周主攻齐,亦来此处,纵火烧浮桥, 桥绝。本朝丧乱之时, 李光弼固守于此, 挫败史思明烧浮桥阴谋。历代用兵,事涉洛阳者,无不争此桥控制权, 争不了也要烧掉。而事涉中原者,无不争洛阳, 事涉天下者, 无不争中原。中原, 就是那四战之地,洛阳, 就是那四处受风的苦地、绝地。”
解宾默默咀嚼。
“邵树德比朱全忠强在哪里?武勇过之?文采过之?声名过之?抑或姿容过之?都不是。”苏濬卿自言自语道:“树德强在有后方,而全忠没有。夏军自河洛、河阳、南阳三路进兵,蕃人像地里的韭菜一样, 割了一茬又冒出来一茬, 前后丢掉好几万条人命了吧?若此时有人自西向东, 攻河西、陇右, 威逼凤翔、邠宁、泾原诸镇,树德定然大骇, 引兵退去,并亲自挂帅西征,非得平定了后方才敢东出。何也?河西、陇右等西陲诸镇源源不断为树德提供马匹、兵员、器械、钱粮, 若被人攻陷了,或者不用被人攻陷, 便是有人割据自立了,树德都要引军征讨。下次再东来, 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时间,有时候就蹉跎在这上面。”
解宾长叹一声, 遥望河南,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阻碍,落在一片残破的洛阳之上。
“全忠一时不会败亡,但左支右绌,撑不了多少年的,除非诸镇援助他器械、钱粮,那树德就是在与半个天下打仗, 自然难以取胜。可那又与我等何干?真到了杨行密之辈送钱送粮支援汴州的时候,宣武军也不成气候了,既如此,还不如换个明主。”苏濬卿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震得解宾久久无言。
“拖得越久,咱们手里的货就越不值钱。”苏濬卿步步紧逼,凑近解宾,低声蛊惑道:“解将军统兵三千有余,可将孟州牢牢握在手中。咱们便来个斩关落锁,封闭四门,中潬城那帮汴宋武人,怕是拿咱们没办法。随后便遣使至河清,献城以降,则大事济矣。当然,若解将军能攻拔中潬城,一并献了,则功劳更大。”
解宾不说话,因为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张全义。
“解将军可是担心无颜面见张帅?”苏濬卿笑了笑,又道:“其实无妨。咱们可先派人前往河清,私下里面见邵树德,以张帅的名义请降。待一切谈妥之后,便拥着张帅出城,张帅自然会理解我等苦心。”
解宾突然觉得苏濬卿这个人很可怕。
他背叛过一次李罕之,今又想背叛张全义,全都是在为自己谋划,偏偏还在讲什么天下大势,似乎在为自己涂脂抹粉,说到底还不是造反或哗变么?
武人说哗变就哗变,从来不满口大势所趋之类的屁话,磊落得很。
“解将军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苏濬卿等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或可暗中遣使面见树德?”
解宾突然笑了,道:“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方才若说绑了张帅献城,我便已经一刀斩下了。既如此,你我各派一使者同去?”
“理应如此。”苏濬卿勉强笑道。
“契苾璋难道没有遵从号令?”柏崖仓城内,邵树德握着手中的军报,有些不开心。
飞龙军一部渡河东进,试探性追击,结果被汴军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