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草地之间,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齐齐上阵,挥舞镰刀,抢割草料。
乡间的野草,军中的马儿不爱吃,但乡下的土马、土骡子、土驴、土牛、土羊啥的没那么娇贵,还是吃得很欢的。
官府弄了一批牛羊过来,赊给民户,只要愿意就可以领回去养。价钱也不贵,只要二百五十钱,分五年付清即可,因此人人争抢。
地方官府得了这笔钱,也可以拿来兴修水利,算是夏王对唐邓随地方建设的拨款投资了。
羊的来历也搞清楚了:契丹。
真是个大冤种!迁居唐邓随的军士家人消息并不闭塞,已经知道这是缴获的战利品,因此纷纷嘲笑契丹人。
有人甚至开玩笑,明年再去契丹抢一把。更有人说,这是契丹纳的“岁币”。总之一片欢乐。
隔壁村其实来了一些草原上的俘虏,都是这几日陆陆续续抵达的。
大伙对此见怪不怪了,唐邓随绝大多数都是移民,比如迁居唐州的效节军家人,以及他们这些迁居邓州的拱宸军家属。听说随州过去了一批效节军右厢军士的家眷,来自河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子过得怎么样。
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摆,不远处的河汊里苇絮飘飞,间或钻出一只野兔,惹得人们大呼小叫。
有人割完了草,集中堆在一辆驴车上。男人爬上爬下,用尽全力将干草扎紧。
扎完之后,赶着驴车回家。小孩跑前跑后,在上坡的时候甚至还要帮着推一把。
枯黄的野草没有太多营养,但依然是牲畜过冬必不可少的食物,是农村家庭的重要财产。有时候官府还要来征税,南边打得那么激烈,对草料的需求一直很大。
驴车摇摇晃晃地驶回村子,妇人们放下手里的活,立刻过来帮忙。
她们是在纺纱织布。
纺的是羊毛,织的是毛布(呢绒)。这种东西现在越来越流行,因为产量较大,价格远远低于绢帛,保暖之类的特性又高过麻布、绢帛,确实是一种适合大众消费的商品。
比如这会天气寒冷,需要穿暖和的衣服,市场上能提供的商品就那么几种。
其一是皮裘。别想了,除了生产毛皮的蕃人地界,很贵的,货也少,况且蕃人也不是谁都有皮裘。
其二是绵衣。这个也不便宜,亦叫复衣,外层是绸布,里面填充着丝绸下脚料,比较贵。军士们每年春秋两衣赏赐,都是官方采购、制作,统一下发,成本并不低。
玄宗年间,宫女就参与制作绵衣,下发边疆。有一位宫女在做的衣服中逢了一首诗,即《袍中诗》: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身缘。
士兵发现后上报主帅,主帅又奏予玄宗,玄宗找出了那位宫人,对她说:“我替你结今生缘。”遂将宫人嫁给了士兵,“边人皆感泣”。
第三种是絮衣,劣质布料内填充苇絮之类的东西,既不保暖,也不耐用,但却是劳苦大众的唯一选择。
毛衣很好地填补了这个空缺。
不夸张地说,邵树德提高了劳苦大众的生活水平,至少冬天保暖的衣物有了,前提是你采取新的农业生产方式。
但“启动资金”(羊)是巨大的,也十分不充足。若非战争劫掠到了大量牲畜,唐邓随三州很难一次性搞到这么多绵羊。
劫掠契丹,不过得了六十万头杂畜,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综合来看,靠抢无济于事,自己繁殖的才是大头,但这无疑需要时间。
“昔年折宗本治唐镇,州县残破,百姓被榨成人干。这才交出去多久?邵树德就大手笔迁移百姓屯垦,还给牛给羊。这是怜悯百姓呢,还是不想让他外舅占便宜啊?”驿道之上,十余骑缓缓而行,领头一人冠带皮裘,潇洒不已,嘴里还不忘着揶揄邵、折这对翁婿。
“留后,慎言哪。”一位身穿长袍的老者劝道。
“怕什么?都是自己人。发发牢骚都不行么?”“留后”不满道。
“留后”名叫赵匡明,忠义军节度使赵匡凝之弟。攻下江陵府后,赵匡凝表其为荆南节度留后。
赵匡明是有一定军事才能的,击败许存、西门道昭就是明证。或许有人会说,襄、荆二镇打了很多年了,荆州已是油尽灯枯,被他捡了便宜罢了。但胜利就是胜利,无可辩驳,无可置疑。
不过,襄阳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吞下荆州后,能战之兵不过两万。邵树德相召,都不敢不去,这让赵匡明有些惆怅。
“留后,夏王深耕唐邓随三州,可见其志……”幕僚将这个危险的话题引开,分析道。
赵匡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驻下马来,仔细看着周边的旷野。
很多撂荒的土地又被重新拾起,田里出现了农作物,一户户人家也错落有致地排在小河边。有农人在割草,有妇人在织布,有小孩在放牧,充满着生活的气息。
就是这生活方式让他有些不喜。
其实他已经不陌生了。襄州的谷城、邓城、南漳、义清四县,就是邵树德掺过来的沙子,一堆关中民人、河陇羌种,且牧且耕。即便因为那边水网密布,环境潮湿,很多羊得了腐蹄病,他们依然不改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