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内最完整的建筑是一座寺庙。
据俘虏的契丹人说,昔年唐军撤走之后,寺庙内的僧人还继续在此生活了十多年,直到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这才收拾东西离开——没了人烟的城市,自然维持不了寺庙等不事生产的设施。
至于唐军为何撤走,俘虏也说不清楚,因为他们不是先来者,只知道个大概,即幽州内部血腥的倾轧与权力争夺,使得外镇将放弃了这座安东都护府的首府城市。
刘鄩对此表示认可,毕竟幽州历来有外镇将带着军队入城,给前任节度使“奔丧”的传统。谁带来奔丧的人多,能打,那他就是幽州留后,坐等朝廷给扶正就行了。
辽阳,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代放弃的——很遗憾,长安那边也缺乏详细的记录。
唐军撤走之后,渤海人等了几年才过来占领。毕竟幽州镇的积威还在,起于白山黑水间的渤海国只有七八万军队,面对幽州武夫没有必胜的把握,直到再三确认他们真的走了,连百姓都一起带走之后,才终于派人过来接收。
随后就是契丹与渤海的战争了。渤海渐渐不敌,辽西丢失。如果没有夏军北上,接下来辽东也要丢掉,几年后阿保机就攻破其南京,在鸭绿江边钓鱼了。
“……道人以德则人不安,是以天地交和……将军龟鹤之岁,禄位日新,长为社稷之臣……作镇北门,为国藩屏……西方大觉,寔曰圣人……”
刘鄩蹲下身子,轻轻擦拭了一块石碑上的灰尘、雨滴,细细辨认。
这应该是辽阳当地军将集体作的某佛门石经的一部分。曾几何时,这里也曾香火鼎盛,一如这座城市。
“安东都护府,一退再退,退到辽阳,终于放弃了么?”刘鄩轻叹一声,有些惆怅。
在藩镇为将之时,终日蝇营狗苟,与人争权夺利,想着如何上位,既防备着上级节度使打压,也担心底下大头兵们鼓噪作乱。在这种情境下,他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没什么理想抱负,那太奢侈了。
淄青镇覆灭之后,有些烦恼骤然消失。他现在不用担心军士作乱,上面也没有哪个疑神疑鬼的节度使要办他,反倒可以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了。
光复失地这种事情,你道他不想做?只不过以前没机会罢了,现在可以做这件事了,刘鄩莫名地有些开心。
后世史书会不会记载我转战数百里,一路北上,打得契丹闻风丧胆,收复辽阳的功绩?
“清理废墟,修补城墙缺口。”刘鄩下令道。
辽阳城其实不大,在州城中都算是中等偏下了。但城小也有小的好处,节省守城兵力。
他手头甚至不到四千兵,城大了还真不好守,况且这座城池还这么破败,豁口甚多,就更加困难了。
“入夜之后,偷偷遣人外出,联络安市、建安二城。”看完佛经之后,刘鄩漫无目的地在城内闲逛着,随口吩咐道。
“军使,契丹尚未退走,此时出城,即便是夜间,怕也不容易。不如再等几日,待契丹贼子坚持不住离开之后,再尝试与后方联系。”有幕僚建议道。
“不,还是要尽快联系上。”刘鄩坚持道:“出安市城北上之后,就与后方失去了联系。时间一长,或引发不安。”
“遵命。”幕僚无奈同意。
刘鄩继续在城内逛着。
城内明显有很多民居风格的宅子。推开半倒的木门之后,庭院内的野草长出了半人高。野兔一闪而过,钻进了洞内,鸟儿冲天而起,消失在了如烟似雾的细雨之中。
茂密的草丛之中,残留着大量白花花的瓷片。
朽烂的门板之上,甚至长出了蘑孤。
红色的牌匾后面,一只老鼠探头探脑,看样子一点都不怕人。
家什满地都是,看样子撤退之时,很多未及带走的东西都扔掉了。
“契丹人占了这么久,光知道在外边放牧,也不收拾收拾。”说到这里时,刘鄩顿住了,因为城里面还是有一些明显有人住的房屋的——或许是契丹人,也只能是他们了,不过此时已经人去楼空。
“呵,占了你们落脚的地方了。不过辽阳本就是安东府理所,前唐故地,大夏新土。”刘鄩笑道:“况且,这种好地方留给你们太可惜了,又不会经营,便由本将代朝廷收回吧。”
午后,刘鄩吃过午饭,又踏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半截城墙。
城墙的顶端,曾经结实致密的夯土,被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野草种子占据。野草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千方百计吸收着雨水的滋润,茁壮成长着。
城墙外缘,有群山,有河流,更有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曾经或许是农田。
辽地比较邪门,有些草长得几乎有一人高,差一点的也有半人高,密密实实,随风摆舞。可想而知,这些草到底吸收了多少土里的养分,才最终长成了这副模样。
真是牧人的天堂!
阴山那片的草场,远看是草原,近看是沙地。牧草也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种类还少,与辽地根本没法比啊。
果然还是印证了那句老话,中原如果变成牧场的话,那么没有一处草原可与它们媲美,自然禀赋就差远了。
草原之所以是草原,那是因为根本长不了别的。但中原的土地宜牧宜耕,辽地差不多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