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中,藏身在另一片空间中的宋辞晚轻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那妇人仿佛神魔分海,踏上了那一条由人潮分涌而出的道路。
她的身上分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使得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皆不由得向她注视。
明明她衣着朴素,面容沧桑,抱着卷轴的双臂甚至还显得有几分瑟缩,乍一看去,好似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乡野妇人的模样。
但是,她沉重的脚步声踩在地上时,又好似是冥冥之中有天鼓在捶响。
咚咚咚!
一种说不出的重力沉甸甸地压在了众人心头,包括此时此刻,身高十丈,正居高临下俯视百姓的汇江城隍。
汇江城隍的三颗头颅不由得齐齐看向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汝……为何人?”城隍提问,声如震雷。
怀抱卷轴的妇人微缩双臂,扬起下巴,仰视那高大的神灵法躯,先是略微紧张地回道:“民妇姓文,乃是汇江城外,百里荡的渔民。”
她姓文,她操着一口乡音,她被乡民们亲切地称作文婶子。
文婶子便如同这世间最为普通的那一种民妇,虽有一股勇气,但在面对汇江城隍十丈法躯时,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对这般庞然大物生出畏怯。
她的紧张不像作假。
但很快,她又提起一股气道:“民妇有事,要问城隍。”
汇江城隍其实是不想听她提问的,他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只想施展雷霆手段,以快刀斩乱麻的气势将眼前乱民尽数诛灭,并降神怒于汇江,以此彰显他神灵的威严!
但正如他先前,不由自主将目光注视在文婶子身上的时候那般,此刻,他也同样是不由自主便回应了她的提问道:“你问。”
咚咚咚!
城隍声如雷鸣,亦心如擂鼓。
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由得就想倾听这民妇的诉求与提问,他的满腔雷霆之怒亦不由得收摄起来,根本做不到一鼓作气轰然爆发。
他只能听着,听文婶子用朴素的语调说:“我们百里荡的渔民,都依靠渡船打渔为生。因为离城远,我们原本进城不多。不是不来供奉城隍爷,实在是家计艰难,来回一趟至少两日,有时甚至还要三日。
家里不是老人就是孩子,病的病,弱的弱,一大家子那么多张嘴,就指着那几个劳力吃饭,谁有空闲三不五时地进一回城呢?
一来一回,进城要入城费,出城要出城费,城里的东西贵得我们不敢拿眼看,城里的客栈贵得我们住一回便要出一回血。
但不住是不成的,因为到了夜晚,城里就会到处有诡异游荡。客栈里人气多,阳气重,又有护卫,虽然不是一定安全,至少总归比外头要好许多倍。
可是,我们住不起啊!
东三里的刘家小子,就因为舍不得住一晚的房钱,他硬逼着自己在街角窝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发现他的尸体僵在了街头。”
文婶子幽幽道:“尸骨都凉透啦,脸上身上只剩下皮没有肉,成了一具干尸。被抬回来的时候,刘家老娘道了声作孽,当场就坐在地上,头一歪,也死了。
剩下他媳妇当晚瞧着好好的,结果第二天一早又被人发现,原来是半夜里带着两个孩子投了河。
请问城隍爷,这也是他们自个生了恶念,活该么?”
汇江城隍高大的身躯僵在那里,半晌,只左边那张靛青脸孔瓮瓮道:“何至于三五日进城供奉?”
文婶子道:“不是城隍爷要香火么?里正拿着令符,家家户户通知,每一户,每逢五日,必定要拿了三牲瓜果,进城供奉城隍爷,否则便视作渎神!
谁家要是敢不虔诚,敢不供奉,就要被逐出百里荡!宗祠、水庙都不会庇护被驱逐的人家。水里也是有凶兽的,城外的诡异比城里还多,谁敢被放逐?
我们只能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