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可能是因为团在人们心中的寒意无法驱散,这个冬天显得格外地冷。凛冽的寒风怒号着穿过山谷,像是要将人撕碎一样。良冲村徐家院子里,徐龙祥和徐父无言地站在寒风中,脸冻得紫红,厚棉衣和絮棉手套也挡不住冷意往身上钻。徐龙祥端着一盆刚拌好的浆糊,拿着刷子到盆里沾了沾,然后把刷子递给徐父,迅速将浆糊放进怀里捂着,以免被冷风吹凉后没了粘性。徐父接过刷子把浆糊刷到墙上,将春联展平按在上面。
徐父看着贴好的春联,搓了搓手。鲜艳的红纸给院子添了些生机,上面隽秀的字是徐龙波写的。之前是国共两党相争,现在又是日本人在家门外虎视眈眈,仔细算起来,近几年竟没过上一个安心年。战争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徐父心里无限感慨,好在自己家里还算太平,祝华一直帮衬着家里,女婿储境又在镇上做了官,龙祥在外闯荡多年,做事也有分寸,龙波书读得好,荷香活泼伶俐,看着全家平安无虞,徐父心里才稍微有点过年的感觉。
忙活完了,父子两人回屋取暖。屋里火炉正旺,徐龙祥摘下手套烤着火,寒意渐渐褪去。自从加入民族解放先锋队,徐龙祥的生活犹如在刀头舐血,他看着厨房里忙碌着的姐姐,帮着给锅笼里添火的妹妹,正在打扫卫生的弟弟,还有在大厅里洗磨子的父亲,心里涌出难得的轻松。也不知道这种全家团圆的日子还有多少,徐龙祥看着鬓间已有白发的父亲,担心地说:“答,年后你就别再出去做工了吧。外面太乱了,日本人占了南京,保不准哪天就会朝我们这边来。现在外面的活也不多了,你在家里,全家互相有个照应,我也能放心。”
徐父也担心这个独自在外的孩子,他叹了声气,对徐龙祥说:“世道虽然乱,日子还得继续过啊。你不用太担心我,我以后不走远就是。倒是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还是要回去跟着东明大老的。再说,县城里消息灵通,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早点知道,早点做准备。”徐龙祥毫不犹豫地回答。
徐父猜到他会这么说,便对他说:“我在外头做工时看见不少小伙子要参军打仗。你们年轻人有血性,打仗杀敌是义举,但哪个做父母的都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冒死。你要回去我不拦着,你这么大了,在外面又这么多年,做事要有分寸。”
徐父虽然没把话说得直白,徐龙祥也能明白父亲的意思和担忧,知子莫如父,徐父知道徐龙祥肯定会有从军救国的念头,担心他的安危,却不知他早就走上了更加伟大艰辛的路。
“答,要是有一天日本打到了家门口,你们就往岳西山里跑。那里面山高路险,又有红军,日本人不敢轻易进去。”徐龙祥叮嘱着。国共刚合作不久,两党的友好关系尚不稳定,为了自己和战友们的安全,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告诉家人自己在干什么,只能根据组织对局势的判断,尽可能地给家人指明生路。
正在这时,储境拎着两瓶酒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听到徐龙祥所说,便接过话:“弟弟,你就放心吧!日本人到了我们潜山自然有国军对付他们。就算国军不敌,我这个副镇长肯定会提前得知消息,到时候,先安排咱们家人撤离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储境很是得意于自己这个槎水镇副镇长的职务。自从上任后尝到了一点为官的滋味,明里暗里讨了点好处,储境的心气和欲望越来越膨胀。以前做私塾先生虽然受人尊敬,不过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跟副镇长这个实惠的权位相比,私塾先生真的不算什么了。
“姐夫你坐,烤烤火吧。我去厨房帮姐姐。”徐龙祥不能接受储境的观念,淡淡地客气了两句就走了,不想跟他多说。储境毫无察觉,转头向岳父炫耀自己拿来的两瓶好酒。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在弟弟妹妹的缠磨下,徐龙祥又带着他们在院子里放了一挂爆竹,这年就算是过完了,徐龙祥初一清晨便离开家回到了支队。跟以往比,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仓促,但想起赵小虎,想起南京城里被残害的无辜百姓,徐家能够全家团圆徐龙祥就已经很知足了。父亲和姐姐殷切的叮嘱还在耳边响着,弟弟妹妹满眼的不舍还在眼前浮现着,但他只能将对家人的愧疚埋在心里,再次回到战斗岗位上。不曾想,之后的形势急转直下,那竟是徐龙祥和家人们的最后一个团圆年。
日军在东部一带大肆进攻,国军战士和党中央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奋力抵抗,然而还是抵抗不住敌人的飞机大炮。1938年春,苦苦坚守在鄂豫皖根据地三年的红二十八军改编为新四军第四支队,高敬亭任第四支队司令。按照党中央的指示第四支队东进皖中,阻止日军由东部向内陆入侵的脚步。徐龙祥所在的先锋队则配合民间抗日组织和驻守皖西南的国军,与日军奋战到底。
五月,合肥沦陷,如同之前入侵城池时一样,日军重复着烧杀抢掠的暴行。合肥失守,等于安徽省府安庆的北大门被打开,城中人心惶惶,百姓们纷纷逃亡。日本人想要从合肥一路攻入武汉,安庆是必经之路。
六月,日本人的飞机在安庆的上空盘旋轰鸣,军舰在长江上横行,炸弹和大炮轮番轰炸着民房和军事设施,满城都是残砖断瓦,眼看抗日部队不抵日军铁蹄,安庆下面各县的抗日组织行动起来,时刻准备冲锋陷阵。六月十二日,安庆沦陷,日军开始向周围县镇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