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组织中,人事权就意味着话语权。沈哲子之所以能够获得时下年轻一代的追捧,清望、旧勋都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他所掌握的政治资源实在是太庞大了,已经远远超过了时下任何一个年轻人能够掌握的程度。甚至有的台辅重臣,在这方面的话语权都不及沈哲子涉猎广泛。
多大的名望,多大的旧勋,那都是虚的,顶多见面夸赞称许两句。如果一句话便能影响你的前程,那么份量就不可同日而语。
往年都中并称的三大公子,排在第一的王悦除了家世之外,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力量,才会被人另眼相待。公府屡屡征辟而不应的殷浩,则是因为将隐遁情趣发挥到了极致,因而清誉大涨。相对而言,当时的沈哲子较之这两人,清誉方面是要略逊的。
可是现在,王悦已经英年早逝。而殷浩入仕之后,不过只担任清职著作郎,政治上没有表现的机会,远远不能匹配过往的清望,不免黯然失色,乃至于被人评为名不副实、邀望诈世之辈,声誉已是大减。
所以在如今的时局中,能够与沈哲子相提并论的年轻人,几乎已经没有。于是,在世人半吹捧半感慨的氛围中,沈哲子渐渐有了另一个别号,江表魁首。
对于这个新的称号,沈哲子倒也谈不上喜欢与否,他眼下早已经过了邀名、立人设的初级阶段,在江东怎么样的称许、毁谤也不会给他带来太多或好或坏的影响。话说回来,如果这个称号能换成“衣冠领袖”,那意义又会不一样的多。
他在江东的声誉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但是仍然欠缺一个普世的影响力,过了江不过只是一个薄具虚名的小貉子而已,甚至于听都没有听过。
对于这些前来投靠的士庶子弟,除了审辨其才能之外,沈哲子往往都要问上一句:“愿不愿意过江?”
这个问题,其实很能考验一个人的秉性、气概乃至于格局。随着寿春等前沿重地的丢失,江东朝廷的边防压力陡增。
大江虽然漫长,中分天下,但是沿线已经多无设防,以往与后赵之间有来有往的对峙攻伐形势一去不再,可以说是完全陷入了被动的防守。换言之,羯胡军队可以任意选择进攻地点而无肘腋之患。
而且在北地,石勒已破前赵故主,又北向击破拓拔代国,将鲜卑段氏、宇文、慕容压在辽西苦寒之地,霸尽中原,已成虎踞之势。在攻破豫州之后,并没有直接南下,转而围绕着襄阳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军事行为。显然是要占尽上游之地,要营造一个摧枯拉朽的局面。
在这样的形势下,过江去基本没有安全保障。哪怕是事功之心再浓烈,如果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也是不敢轻进的。
所以沈哲子接见的人虽然多,但是心甘情愿过江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时人怯战,毕竟眼下江东新定,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往江北投注。这样一来,就算在江北建功,在时人眼中评价也会弱上一筹,不如留在江东进步前景可观。
沈哲子将杜赫派过江去,并没有就此不管不顾,除了物资的供给之外,也是时常交流讯息。
“眼下督护已经率部驻于南塘,将左近乱部逐一拔除,因为南塘战事损害太严重,所以眼下重点还是修整屯戍,同时依照驸马叮嘱,联络左近距地而守的乡伍。”
坐在沈哲子面前回禀江北形势的,是他的昭武旧部萧忝。大概是艰苦的环境尤其能够磨练一个人,这位萧元东脸上不乏风霜之色,已经变得沉稳起来,举止颇有仪态,不再复以往脚踢竺法深的浪荡姿态。
沈哲子点点头,他本来就没打算杜赫过江后积极邀战,能够站稳脚跟才是当务之急。而且最重要的是就地解决一部分补给问题,南塘虽然距离建康并不远,但也毕竟是江北之地,如果只是依靠后方的补给运输,不确定性实在太多。
“元东转告道晖,不必急于建功。就算朝廷并不过分关注,但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物用有缺!还要注意疏导军士情绪,必要时刑赏都可以再加重几分。如果真有羯胡大部南掠,也不必执著守土,可暂往历阳转移。”
因为不能亲临,所以沈哲子对于安全问题也是更担心几分。如果真的遭遇到羯胡大部队南下,凭杜赫所部是没有一战之力的。眼下又不同于祖逖北伐时遍地狼烟的混乱,并没有太多趁乱壮大的机会,能够指望的只是稳扎稳打,在对方的关注盲点内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