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的孙子杨準基本可以说是名门虚士的代表,八王之乱中官居冀州刺史,空谈无为以免祸。杨準膝下六子,既有没于胡祸,也有出仕羯赵,还有南逃者。其中南逃那一个名为杨朗,早年追从过王敦,沈氏还没有发迹便已经身死,留下一部分族亲在江州寻阳落户,乏甚事迹。
而眼下活跃于弘农乡境的,便是杨準的第四子杨琳。
弘武军所搜罗的情报中记载,杨琳其人早年并未居乡治业,而是作为石生的参军再次返回乡境。石生溃逃时其人却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乡境之中搜罗了一批族亲残余留在了乡境中。而目下弘农乡宗颇有串结之势,便是其人在后主持。
将有关弘农杨氏的情报稍作翻看之后,沈哲子也忍不住掩卷而叹这些世家大族的生命力实在太顽强。
他有着来自后世的记忆,对于弘农杨氏自然更不陌生。这一门户在汉魏之际已经是名动天下的一等高门,远非琅琊王氏这种后起门户可比。
而这还不是其家门辉煌的顶点,一直到了隋初且不说杨素这种根正苗红的杨氏族人,就连隋文帝杨坚帝室之尊都要攀附其家门以抬高自己。
杨氏日后的死灰复燃与再攀高峰,还与当下闹腾的这个杨琳无甚瓜葛。杨琳其人事迹不彰,原本的历史上其子杨亮借着桓温北伐的机会南投,虽然也没有出人头地,但杨亮的儿子杨佺期却是南面一个颇有重量的人物。
杨佺期其人乃是雍秦流人的首领,在东晋中后期的时局中,不只伙同太原王氏王恭等人几次倒攻江表中枢,其人死后所留下的雍秦武装为桓玄所继承,更是桓玄日后能行篡逆的主要依仗。
即便不言弘农杨氏,单单沈哲子亲手了结的琅琊王氏,其实也没有被完全赶尽杀绝,且不说王导嫡孙王混这一支,还有王羲之一脉也得以保全下来。
虽然王羲之那个人乏甚实务才能,但也是学养深厚,天下总不可能一直混乱下去,一旦到了文治盛世,难保其家门不会再次昌盛起来。
所以说这个高门望族,实在是附骨之疽,弘农杨和琅琊王这种门户不提,就是沈哲子出身的吴兴沈氏,由原本的武宗门户艰难转型,到了南朝便成了彻底的文化世族,甚至远及明清都不乏人以此门第相传。
且不说世家大族的难除,针对弘农杨氏家门,李炳又有诸多细节补充,多是其家串联乡宗势力的实证细节,另外还发现杨琳在集结乡勇的过程中,背后似乎还不乏上洛郭敬所部涉入其中的影子。甚至有一部分郭敬的部将,眼下就在杨氏华阴坞壁周遭出没。
当然这并不足说明杨琳就是郭敬所扶立起来的傀儡,毕竟郭敬的势力较之石生还要不如,就连石生都溃逃了,郭敬所部更加不是王师大军的对手。杨琳再怎么蠢,也不可能在这样一个时节跳出来作为郭敬扶立在外的藩篱保障。
沈哲子自南面泥沼中挣扎跃出,对于这些所谓世家大族嘴脸如何了解入微,简直就是他们一翘屁股便能猜到他们要放什么味道的屁。
这个杨琳凭其家世旧声串联乡人,经营起一个看似浩大声势,未必就是对王师怀揣恶意,更大可能是要以此乡土声势来对行台稍作逼迫,从而提出一些诉求。
老实说,虽然王师如今已是大势巩固,但若是能够有成本更低的解决方法,沈哲子倒也并不会一味强求凡事付诸兵戈。
如果这个杨琳安守乡境、不作妄动,或是干脆直接来投,沈哲子倒也不介意将之竖作一个典型礼待起来,若其人果有庶务之能,甚至不排除真正将之举用起来。
但也不知其人太蠢又或太精明,以这种方式来谋求与行台对话,这已经逾越了沈哲子的底线。眼下弘农还仅仅只是关中外围,沈哲子经营军事多年,筹划西征大事也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会因这区区乡贼阻挠便放软姿态、谋求苟合!
不要说区区弘农杨氏,哪怕是眼下仍有大义在身的河内司马氏,若是阻挠了他的大计,统统碾碎没商量!
这个杨琳寄望于以乡势软作胁迫而达成一些政治目的,而沈哲子也的确需要一个目标来杀鸡儆猴,告诫关中群贼尤其是盘踞于三辅之地的那些强梁武宗们,有人敢作死,他就敢将之埋葬!
早在沈哲子到来之前,潼关各种军事准备早已经极尽周详,各军整装待发。至于弘农杨氏出面串结乡势,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变数,但也并没有大到影响王师部署的程度。
沈哲子略作沉吟之后便下令,奋武军等各路新到人马暂作休养三日,并下令弘武军广出弘农乡境,遍告郡中乡宗三日后王师入境,凡仍各据坞壁而不远出拜迎王师者,俱都视为贼逆,一并逐出。在此之前,郡中凡有徇私求拜者,俱不收纳!
这是沈哲子对那些弘农乡众串结的回应,而在这正式发兵的前夕,他又热情邀请此前入境归乡的薛涛并一部分河东乡贤们南来入关,稍后随军出征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