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类的话语,部将们早已听厌,因是几人听到这话后笑声不免更大,更有人说道:“大将军何等英壮,哪一路的贼寇是蠢到何等境地,居然敢拦路阻截大将军……”
高仲听到这话,脸色不免更加羞红,顿足怒吼道:“营中难道没有事务?你们一个个待在此处,懒散絮语,耽误了正经事务,小心各自头颅!”
言及正事,众人倒是不敢再作懒散姿态,各自散开,或盘点整理军资,或率兵巡察沿岸。
待到众人都散开,高仲才垂首抚摸着那断指的伤疤,脸上羞态渐渐褪去,继而便浮现出几分追缅,望着几人背影不乏心虚道:“蠢到何等境地?老子才是真正精明……”
自语间,他又吩咐兵众将已经被搬空的仓邸封锁起来,留待之后秋粮入仓再开启。而他也不作停留,岸上巡弋一番,便让人放板下河,直往河中几处小洲而去。登上河洲后,他便唤来兵长询问道:“北岸戍堡可有声讯传来?”
兵长将搜集到的情报尽皆呈上,这些情报都是一些常人不知其意的简略字符,通过这些字符便可传达时间、地点并一些简单的事件内容。
南北在这一片区域频作互扰,偶尔也会用一些错误的情报误导对方,有了此一类的加密处置,便能极大程度规避声讯误传。而且这些阵线上的斥候人员,也很难保证人人识字,用这些字符代替,要更实际一些。
高仲翻看着这些资讯,眉头紧锁,神情有几分严肃。倒不是看出了什么问题,事实上每天的斥候传讯内容都是大同小异,但眼下对碻磝防务而言,正是一个虚弱、敏感时期,任何一点的不寻常,都足以令他警惕十足、紧张不已。
“夜中再传讯一次。”
高仲又吩咐一声,然后才离开河洲返回南岸大营。此时天色已经渐有昏暗,但高仲却没有休息,又沿河巡弋一边,亲自安排夜间警戒巡弋的哨探。
“再过几天,过几天就好了……”
高仲心里默念着,倒不因劳累而有什么怨言,能够平安渡过这一段虚弱期,于他而言便是最大褒奖。
水军原本在此驻留八千余众,已经离开了六千多人,留守两千余众,加上城里、营内原本的守军,统共也有将近五千人数。但碻磝并不只是一个单独的据点,除了津防渡口和背后城池,还有仓邸之类,一旦分散在这些地方,整体防务还是有些虚弱。
青州徐茂的水军,还要十多天的时间才会抵达,不过泰山郡方面倒是快,将军辛宾正率领五千军卒日夜兼程向此而来,两三天的时间应该可以抵达。另有济阴的曹纳,已经引部抵达了济水口与巨野泽之间。
高仲心中盘算着这几日青兖之间的调度事宜,又亲自指挥着外用的船只牵引离开码头、航入埭内,待到大闸落定,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将军,是否要回城?”
听到身畔亲兵请示,高仲抬起手来摆了一摆,说道:“今夜还是在营中留宿。”
若真的有敌人进攻,很明显有着坚固城墙做为依靠的碻磝城更容易据守。但是由于碻磝津周边地势低洼,城池如果靠着津口太近,很容易就会被水淹。
早年所以建造碻磝城,就是因为就近有着这样一个据点,敌军即便是攻克了碻磝津,也不敢大举的长驱直入,否则就会被碻磝城的守军切断退路,给后路各部王师争取一个反应缓冲的时间。
这几日高仲并不守在城池,而是将兵力主要集中在津口码头处,实在是兵力不足分守,而且相对而言,渡口是要比城池更重要一些,除了战船之外,还有许多军资、械具集中在此等待转运。
如果碻磝津被敌人夺取,他就算是守住了碻磝城,意义也不大。而且目下各路增援都在路上,本就不需要他再争取缓冲时间,他若死守碻磝,反而有可能给敌军造成一种围点打援、分别击破的有利局面。
中秋过后,夜风已经极为寒凉,高仲却是了无睡意,夜中仍然被甲坐在帐中,等待河洲传来消息。
从这一点看来,他也实在不适合做一线的统军战将,谨慎有余、胆略不足,一旦察觉到些许隐患存在,便会惊悸得寝食难安。但是这种谨小慎微的性格,也最适合安排在碻磝这样的地境中,最起码不会因轻敌疏忽而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
夜色静谧,帐内只有铜漏与大钟富有节奏而又枯燥至极的声音,甚至就连几个亲兵都手扶着器杖垂首酣眠,高仲却蓦地自席中站起身来,甲片、佩刀的碰撞声顿时将亲兵惊醒,下意识握紧刀枪左右张望,便听到高仲语调低沉道:“已经逾时一刻钟……”
听到这话,亲兵不免叫苦不迭,心道夜中本就最容易疲乏,晚了一刻钟又有什么打紧的,这几日都是如此,他们都将要熬不住了。不过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高仲已经冲出营去,便连忙也举步跟随迎出。
高仲立在营地中的高处,举目向北面黑洞洞的夜幕中望去,皱眉沉吟道:“不妙啊……速速传令,北三营起宿被甲待令!”
很快,骚乱声便在营中响起,不多久,几名睡眼朦胧的兵长们便快步行来,他们精神虽然算不上好,但甲衣却都穿戴整齐。这也是军营中的重要军令,一旦夜集令出、衣甲散乱便冲出营帐,轻则杖笞,重则斩首都有可能!
“将军,什么情况?”
几名兵长俱都神色紧张的询问道,之后便听高仲沉声道:“已经晚了将近半个时辰,河洲那里……先派船去查探一下。”
兵长们原本还以为已经发现了确凿的敌情,但听到只是如此,便不免有人嘟噜几句,却听高仲顿足道:“噤声!我宁愿你们昼夜惊恐,也可免于身死梦乡!各路增援即将抵境,到时你们昼夜昏睡难道还怕没有时间休养……”
讲到这里,他话音陡止,因为看到夜中河面上突然一点火光乍闪而灭,他心中顿时一凛,来不及再作思忖,顿足大吼道:“举火,集结,准备应敌!”
军令发出后,营中旗鼓号声顿时大作,沿河一线篝火陡然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几艘火舟如脱弦之箭般从营栅位置直冲河中而去,随着火线向河中央推进而去,原本隐藏在夜幕之下的恐怖画面也被勾勒而出!
宽阔的河面上,如猛兽一般的战船正半没在河水中,借着水声、风声的掩盖,正悄无声息的逼近碻磝津口,行在最前方的船只,甚至已经将要驶入一里之内!火光覆盖范围还是太窄,更后方的情形仍然被夜幕所笼罩,不知还有多少敌船正在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