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及京城门阙，杨嗣昌心中却泛起一抹近乡情怯的涟漪，兼杂羞愧难当。回想离京时壮志凌云，而今任务未竟，愧对圣恩，昔日誓言犹在耳畔，心中五味杂陈，无以言表。
李自成随军同行，亦是心绪难平。征战七载，未曾料想，竟以俘虏之姿，引领旧部至此京师，世事无常。
俘虏群中，李自成麾下精锐三千，辅以曹操麾下两千余众，高杰劲旅两千，张献忠残兵千余，共计万余之众，悉数沦为阶下囚，而秦兵六千，巍然押送。此等景象，犹如群龙困浅滩，士气萎靡至极，秦兵仅以收缴兵刃甲胄为要，绳索皆成多余之物。李自成等首领，更是被单独看管，待遇殊异。
李自成，昔日雄姿已不复见，身形消瘦，须发蓬乱，宛若山野之人，久未打理。他身着一袭朴素黑衣，腰间宝剑无踪，胯下坐骑亦从昔日骏马沦为驽骀之骡，此等境遇，尚属优待之列。其心忐忑，不知崇祯帝将如何发落，若非念及麾下弟兄生死相随，断无降意。投降非招安，京城一入深似海，归途渺茫，唯天可知。
“老李，莫再杞人忧天，此番看似凶险，实则无妨。若真要取我等性命，陕西之时便已动手，何必拖延至今？”同行罗汝才，豁达以对，笑语相慰。昔日隐匿诨名，唯恐族亲受累，今朝身为俘虏，往昔身份尽皆随风，世间再无“曹操”之名，亦无“闯将”之号，唯余苍茫人生路。
你倒是个豁达之人，在这群英荟萃中，高兄的憨厚自成一格，唯有你我，心照不宣，能共话风云。回首往昔，咱们一路风雨飘摇，即便皇权加身，欲置我等死地，亦觉无悔，唯余胸中块垒难消。”李自成苦笑间，言语间透出一股苍凉之美。
世事如戏，滑稽之至，他之起义，缘起红颜；而梦断之时，亦系于女子之手。八年光阴，起义军自微末崛起，如星火燎原，昔日并肩作战的豪杰，横天、顺天、扫地、过天星、不沾泥，乃至与高迎祥、张献忠共赴国难，皆成往事云烟。
岁月无情，往昔荣光不再，十三家义军，仅余他与“曹操”二人，独守残阳。李自成非惧死之辈，胆敢逆天而行者，岂会贪生怕死？然其忧惧，乃在来日方长。
天下皆传李闯王之名，其手染鲜血，无辜百姓惨遭涂炭，屠城之祸，淫乱之行，终将曝光于世。即便今朝幸免，未来亦是生如炼狱，他所惧者，非刀剑之祸，而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大军驻足京城城阙之外，须臾，一宦官宣旨，召杨嗣昌、李自成、罗汝才及秦军将领入宫面圣。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李自成立于风口浪尖，心中五味杂陈，前路茫茫。
杨嗣昌甫一觐见崇祯帝，便膝行而前，跪拜如仪，其声未发，心已碎。半年忧煎，未尝落泪，而今匍匐尘埃，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泣诉道：
“陛下圣明，臣……臣有负圣望，如坠深渊，悔之莫及。”
此语一出，宛如珠玉落盘，字字泣血，尽显忠臣痛心疾首之情状，令人闻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