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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整整一夜,屋顶上压着一层白色。
楚维琳一身绯红色蜀锦雪狐领大袄在这雪景里显得特别瞩目,在正门外下了车,她没带一个人,只揣着一个汤婆子进了常家大院。
从分家搬离了这座大院开始,这两年间她一步都没有踏进过这里,一切都只为了这一天。
此境,此景,是她熟悉的,却又陌生的。
从前,这个院子,这个时辰,婆子娘子站了半个天井听大太太赵氏训话。
从前,这个花园,这个天气,早有丫鬟扫去了一地的积雪。
从前,这个房间,这个门槛,一迈进来便有小丫鬟脆声声问安。
只可叹,都是从前了,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人气了,比那年分家之时更没有人气了。
楚维琳却是很满意这幅模样,她微微扬起了唇角,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楚维琳在松龄院外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已经裂了缝歪歪扭扭挂在门上的匾额,笑意更浓了。
守在松龄院外的兵士拦住了她。
楚维琳取出一块腰牌,与一锭银子一道递到了士兵手中:“我来时与秦大人说过的,我是老祖宗的二房孙媳,来送老祖宗一程。还要多谢几位这段日子照看我们老祖宗,这宅子现在也就这儿有几个人,一些酒水钱给大伙暖暖身子。”
兵士确认了腰牌上的“秦”字,拱手道:“夫人进去吧。”
楚维琳迈进了松龄院,这里也与从前不同了,没有一堆媳妇小姐围着,冷清过了头。
正房没有开窗,弥漫的药味叫楚维琳皱了皱鼻子,随后径直进了内室。
老祖宗半躺在床上,没有了精神劲,听见脚步声也不过是微微扫了一眼过来,却没了往日凌厉,床边伺候着的段嬷嬷冷冷哼了一声。
“孙媳妇来看看老祖宗,却没想,老祖宗病得这般重了。”楚维琳福了福身子,“圣旨下了,斩立决的斩立决,充军的充军,老祖宗放心吧,黄泉路上也有叔伯们搀扶着您,不会孤单的。”
老祖宗闻言,哈哈大笑数声,到底是伤了元气,变成了重重的咳嗽:“楚维琳啊楚维琳,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死的死走的走,我常家竟然是被你逼到了这一步!”
楚维琳抿唇笑了:“怎么就不会是我?嫁进来的那些日子我过得可没有一天舒心的,要我与老祖宗说道说道?
你孙儿再好,也是死了一个嫡妻留下一个嫡子的,为了逼我上轿,与我族中串谋,害死我父亲,逼得我热孝出嫁,我委曲求全到头来还是保不住我弟弟,他这一过继,谁还能给我父母上香!我在楚家再无立足之地!
恒哥儿虽非我亲生,我也没亏待他分毫,他被设计落水却栽赃到我头上,我那腹中孩儿何等无辜,滑胎是我愿意的吗?
抬赵姨娘进门打我的脸,她不是一心照顾恒哥儿吗?当年小赵氏死后你们为什么不抬她!
我不做些什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我死去的孩儿吗?”
一番话出口,楚维琳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桌角才将将稳住身形,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这屋里的药味太浓了,浓得她受不住咳嗽不止,到最后泪流满面。
楚维琳是个穿越者,一觉醒来已经隔世。
楚家规矩太多,她重生于九岁的楚维琳身上,即便尽力模仿尽力学习,在最初的三年,她依旧格格不入。她不知道别的穿越者如何,对她来说,她没有和楚家其他人抗争的实力和筹码,在这个世界里,她慢慢明白,若无底牌,若抓不住旁人的把柄,就不要妄想能踩着别人往上爬。
她看着母亲过世,看着父亲扛着族中压力不娶填房,只为了让她和弟弟不受委屈,她曾经想过,只要能有父亲和弟弟在,在这里她也不会觉得孤单。
只是,这样的愿望亦是奢念。
五年一梦,却是噩梦。
常郁昀曾经是京城闺阁少女心中的梦,他才学极好,连太傅都夸赞过,偏生又生了一双桃花眼,薄唇微抿淡淡微笑,叫看着的人都暖了心神。
但那人却并非是她心中的梦。
当年他未娶之时不是,他的嫡妻小赵氏死后更不是。
也许在很多人眼中,楚维琳和小赵氏没什么不同。小赵氏是常家长房大太太大赵氏的外甥女,而楚维琳,要叫三房五太太楚氏一声姑姑。但楚维琳自己知道,小赵氏一心倾慕常郁昀,而她却不是的。
那年夏末,小赵氏设了计嫁给了常郁昀,在生下恒哥儿之后逝去,选填房的时候,常老祖宗把手指向了楚家。
楚家欣喜若狂,可谁也不愿意让自个儿闺女去,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楚维琳。
她拒绝过,反抗过,却抵不过楚家贪婪的心,他们害死了她的父亲,以要过继她唯一的弟弟为要挟,逼她热孝上轿,姑母楚氏与母亲亲厚,抱着她哭了一夜,承诺她若是肯入常家,她便能替她保住弟弟,她无路可选。
红白喜事,红白喜事。
她上一眼还是满目的白色,下一眼全部变成了红。
常郁昀对楚维琳不错,可看着恒哥儿,对上大赵氏,她被已经逝去的小赵氏的阴影压得抬不起头来,那就是一根刺,横在了她和常郁昀之间,若要靠近,直刺心肺。
直到她怀孕,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也许在她面前的不会永远是坏事。
她被孕吐折磨时,恒哥儿落了水,大赵氏跪着哭到老祖宗跟前,只说她有了亲生子就再也容不下恒哥儿。老祖宗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只叫段嬷嬷告诉她,不管她能生几个,恒哥儿都是嫡长子,她的儿子永远都是填房之子!
身心俱疲,终究保不住成型了的男孩,楚家看她不得势,姑母又与大赵氏冲突一病不起,到最后,她连弟弟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