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还是烧,说些胡话。”
张宪心中一阵叹气。
小叶见张宪这样,想了想又道:“其实天气冷成这样,烧些不是坏事,那些伤兵里有几个身子冷得厉害,怕撑不住了。”
张宪起先点头,听见小叶后半句话,道:“我那还有些烧酒,若实在撑不过去,便喂些,比药灵。”
张宪整好战甲出了山洞,小姑娘领着回去,路又变了,右拐,第一个洞口就到了,起先说不能走的路又能走了,张宪记得之前那个洞口没有蜘蛛,如今却有了半张网。
宋回带了熬制的汤药,除了喂给了受伤的将士之外,剩下的都端来了穆云乔的身边,穆云乔牙关紧闭,根本饮不进去多少,这些都是用来热敷伤口,指望药劲透过伤口渗透血液,以达到比喝药更见效的目的。这些药必须热敷才有效,天气严寒,熬煮好的药冷的很快,宋回每每来送药,都会随身带着手炉。
张宪极为过意不去,通过昨日的粗略了解,他知道宋回等人都是当年南渡时候的遗民,因不愿背离乡土又不甘沦为金奴,便举家北逃,全部改了宋姓,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勿忘故土国恨。
躲到了这边境之界的一处险要山谷中,姑且算是避世的桃花源,但此地常年严寒,多风雪,没有良田美池只有寒风枯草,没有落英缤纷只有风声鹤唳,最最暖和的时日,都催不开一朵桃花。
据宋回说当年北逃时候的人数接近五六百人,举家迁徙,全镇逃命。
也算是井然有序,壮实的男人开道,护着牛车骡车里的财产和孩童,女人都能卷卷包袱背着粮食采集野菜生火做饭,然而金兵攻陷,见到逃亡的汉人皆不会留下活口,到了最后能活到这一片峡谷的,也堪堪不过半。
“当时想着,与其落入金狗之手当亡国奴,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宋回当年属里长一职,虽年事已高,但到如今依然思绪清楚耳聪目明,对于当年之事依然历历在目。
“我的发妻在当年逃难之时失踪,从此音讯全无。如今路口所掩埋的,也只是一个空草席罢了。”
“不曾出谷去寻过么?”
“不曾寻过。寻了又有何用,必然是死了。”
就连再见之日的空念都不曾再想过,可见心中的绝望已到了何种程度。张宪心中酸楚又自责,宽慰之语打好腹稿却一个字都挤不出口。想着我军此番险些阵亡,却要靠百姓营救,此等恩情,不收复失地驱除金狗不足以报。
张宪想到一事:“昨日听到一些话语,似乎不似官话也不像周边方言?”
宋回解释道:“土话,自己编的,没给起名。也就几个人会,只有这里的人懂得。“宋回画了个圈圈了个大概,“此地虽然易守难攻,却地处夹缝,金狗自然不可能放过。各种手段都用了,就连密探都派过,若是没有术语,如何防范?此地的暗道灯语皆是三天一换,夜间口令也是一个时辰一次。半点不敢松懈。”
“那水粮又是如何解决的?”
“洞中有温暖之地,当年逃难又带着蔬菜的种子,种些容易收成的蔬菜和水果,萝卜收成了埋在地窖可以存储到来年。粮食和牲畜也有些,不远处有密林沼泽,金兵不敢涉险,但我们敢,那里有水有泥,水里有鱼,泥里可以种谷子,设个陷阱本来想防范金狗,有的时候野猪也能中计,野猪比金狗来的叫我们高兴。还有些草药茶叶长在绝顶险峰,张将军猜我们如何取到?”
张宪猜不出来。
“我们养猴子。”
见张宪恍然大悟,宋回又问他:“清早有叫彩萍给你送茶,可好?别看叶子碎,可茶是好茶。”
张宪笑道:“是好茶。这么多年行军,总没机会喝到好茶。”
“小宋都说是好茶。自然是挑不出毛病的,”宋回说话间又在沸水里添了一小把叶子,“此番若不是有小宋在,即便是昨日救回了穆大人,今日也活不了了。”
张宪正愁着如何提起这人,自然不肯轻易把话头换走。
于是装着无意的口吻问他:“那位小宋似乎并不是这里的人?”
宋回点头:“不瞒将军,虽然谷中的人都姓宋,但是小宋和朵朵确实也不是本地的。小宋他们比你们来得早三天,彩萍去林里抓鱼,回来的时候带回的。说是自己不小心陷入沼泽幸亏遇到了小宋和他妹妹。来者是客,又是彩萍的救命恩人。说来,他们也算是穆大人的救命恩人不是?”
张宪点头。
宋回说的没错,昨日遇伏,穆云乔重伤,虽然后来被宋回的人救下,但是当时已经流血过多失了意识,眼看就不活了的时候小宋就出现了,几针下去气息回转。
当时满身血的张宪看那一袭青衫的小宋站在如同修罗一般的兵士人群中,那个场景就跟下凡济世的神灵没两样了。
可是如今脑子冷下来想想,想不通的却要比想得通的多太多了,多到完全可以忽略那些想得通的。
如今乱世,一个干净清秀的哥儿是怎么带着一个小姑娘来到这里的?
而且宋回也说,此地易守难攻前后夹击,就连他们到达此地也是九死一生加上机缘巧合,那么这个小宋又是如何来到的?那片密林有野猪有沼泽,时不时还有金兵巡逻,那小宋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衣着光鲜神态悠然,难道金兵各个眼瞎就这么放着这两个人一步一步走来?
细作。
叛臣。
这个念头在张宪的脑中一闪而过,然后再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