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在位三十九年,算到这会,可就九十岁了!
九十岁了,还在宫里当差?
这可头一次听说。
而且罗松贵从来没见过先帝年间的内侍,就连他师父李全根,也是神君继位之后才入的宫。
这人撒谎吧?他怎么看都不像九十岁。
罗松贵刚想拆穿对方,忽然想起李全根说过一句话,加一品修为,多三成寿数。
这老太监有修为,而且修为还不低,或许和师父差不多。
他说话客气了几分,小心问道:“老前辈,您在哪一监行走?”
“司设监。”
司设监,仪仗、辇车、大雨伞。
什么样的场合,拿什么样的阵仗和家伙服侍神君,属于见识多,规矩也多的差事。
罗松贵道:“您一直都在神君身边当差?”
“倒也不是,”老太监摇摇头道,“刚进宫的时候,在司设监当个散差,什么脏活苦活都干过,可就是没见过神君,
做了十几年散差,慢慢当上了主事,掌印又让我管库去了,平时还是见不着神君。
管了十几年库房,好不容易混到了主事,本以为能再去神君身边长长见识,皇宫里边突然出了刑官。”
罗松贵一惊:“先帝那时候也有刑官?”
“有啊!”老太监叹口气道,“一开始,没人知道刑官是做什么的,后来发现,这刑官一出手,就有人下大牢,进了大牢就出不来了,
我就想着怎么才能躲过这些刑官,恰好皇宫外边修了一座别苑,听说神君要去别苑住些日子,要调两百个内侍过去服侍神君,
我把这些年挣的银子全都交给了掌印太监,掌印太监这人不错,收了钱是真办事,把我安排到别苑去了,
我就在别苑等着,等了半年,神君没来,这别苑也就荒废了,又把我们调回了宫里,
等再回宫里,老神君驾崩了,新神君登基了,我刚回宫就看见了新神君长什么模样,
神君是见到了,可那些我认识的内侍,却一个都没见着,
从司礼监到直殿监,宫里各监都是新人,你猜猜,那些旧人去哪了?”
去哪了?
罗松贵也想不明白,他只觉得嵴背一阵阵发凉:“他,他们应该去了神宫监吧?”
神宫监,掌管历任神君庙堂洒扫和香烛等事宜,就是给此前故去的神君们守庙门去了。
老太监摇头道:“孩子,你湖涂啊,神宫监才多大,能装得下几万内侍么?”
罗松贵愕然道:“几万内侍都没了?”
“都没了,从掌印、秉笔、主事,到下边的杂役和散差,一个都没了,先帝留下的内侍,就剩下我们两百多人。”
“那,他们都被打发回家了?”
老太监笑道:“你进宫多长时间了?你不懂咱们千乘国的规矩么?
你见过哪个内侍被打发回家了?除非到你死那天,尸首能被扔出去!否则你这辈子再也没有家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刚回到宫里的时候,有些地方的血都没擦干净!有些地方还能看见碎骨头渣子,那些旧人都死了!”
罗松贵一哆嗦:“老前辈,您可别吓我!”
老太监苦笑一声道:“我吓你作甚?皇宫很大,有些偏僻点的去处,到了深夜里,还能听见那冤鬼哭嚎的动静,
我就听见过,听见过很多次,那哭声,和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罗松贵坐在地上,浑身忍不住打颤。
老太监叹息一声道:“所以这刑官一来,咱们都躲不过这一刀,咱们都得死!”
“我不明白,”罗松贵落泪了,“把咱们都给杀了,那谁来伺候神君?”
“有新人,有的是新人,”老太监笑道,“当初留下我们这两百多人,就是给新人教规矩、教手艺的,把新人教明白了,我们也该死了,
跟我一块回来的那些人,没到一年就陆陆续续下了大牢,进了大牢就再没出来过。”
罗松贵闻言一愣:“老前辈,那您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你问我怎么躲过了这一劫?”老太监连连苦笑,“孩子,这我可怎么跟你说呢,谁告诉你我躲过了这一劫,嘿嘿嘿嘿……”
那老太监低着头,一直在笑。
罗松贵坐在地上,身子拼命往后挪。
“嘿嘿嘿嘿,呜呜呜呜……”笑声突然变成了哭声,两行血水从老太监的脸颊滴了下来。
“就是这个哭声,和我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回你听见了么?”
“我,我,我……”极度恐惧之下,罗松贵口齿不灵,想喊都喊不出来。
两个负责看守囚室的内侍在门外窃窃私语。
“这屋子里就他一个人,他念念叨叨说什么呢?”
“谁特么知道,肯定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吓得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