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进灵堂,恭恭敬敬的叩首,然后站起来大喊:“史公千古!一路好走!”
接着,整条街的人,都在喊,在叫,在哭……她发现,就连那些本来阻挡众人的甲士们也在喊,旁边卖杂货的小贩也在喊,路过行人也在喊,一边喊叫,一边痛哭。
“史公千古!”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马车旁边响起,她瞧过去,就发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小胖子。
小胖子又黑又丑,并不可爱,也没有吸引力,但他手中的大糖包就不一样了——她向他勾勾手指,小胖子就分给了她一个,然后抱拳施礼,“临汾柴绍见过小娘子。”
李秀宁摆摆手,咬了一口手中的糖包,含糊的说道:“叫宁姐,以后宁姐罩着你——”这些都是小舅舅窦轨教的,但这次回去之后,大舅就拿着家法棒追杀小舅,害得他三天没敢回家。
糖包吃完了,小胖子也没有了其他好吃的,那就没有用了,不用再理他,然而舅舅还是没回来。于是,她决定进去找大舅,再不走就吃不到“糖人张”的糖人了。
从密集的人群里穿过去,她太小了,连甲士都没有注意到——
灵前的白幡静止不动,桌上的烛焰也静止不动,飘起来的烟,也依附在天花板上,久久凝聚,不愿散去,一副棺木摆在厅中,前面立着一块牌位,上柱国、太平公、左领军将军史万岁……
大舅舅,三舅,小舅……很多她认识的人都在,他们集中在那方形的棺木的前面,面容悲戚的低声交谈。
她正要从人群中钻过去,魏爷爷却带来了一群宦官,只听他高声宣布:“陛下有令,所有人谒灵后,马上离去,再有灵前聚集着——斩。”
然后,她就看到大舅窦抗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棺木前面,把自己面颊贴到那冰冷的木板上去,泪水如泉水般喷涌——这是她仅有的一次看到大舅哭,她想过去安慰他……
本来是不会摔倒的,只是小胖子拽住她的衣服。
她摔倒之后,牙齿就掉了,那是她第一次掉牙,吓得哇哇大哭——
一个面容严峻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狠狠地踢了小胖子一脚,踢得他在地上翻滚,然后还要追过去暴揍他,却被大舅拦住……很多年之后,这个男子登门向父亲提亲,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柴绍就变成了她的未婚夫。
在回家的路上,小胖子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不时的用眼睛偷偷看她——她则用戒备的眼神盯住他,因为她怀疑,他的目标是自己手中的糖人。
也许是自己的眼神太凶恶了,也许是大舅正在和他的父亲喝酒,小胖子最终也没有出手——只是在临下车的时候,取下胳膊上的金环,递到她的面前——
那金环好漂亮,闪烁着夺目的光芒,是西域的样式,舅舅家都没有,她很喜欢——因为他的胳膊很粗,所以金环很大,应该可以换很多糖。
之后,这个叫柴绍的小胖子,就隔三差五的跑来舅舅家,他居然认识窦师仁、窦师武,找他们读书,练武,给他们发大糖包吃,当然也不会忘了分给自己,这个傻瓜居然只爱吃面团,把里面的糖都给自己吃——真是一个大傻瓜。
……
我好想他啊!李秀宁忽然有些失落,她开始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直到伤腿提出抗议……她艰难的爬到窗口处,把厚重的帘幕扯开一条缝,想看太阳慢吞吞的从地平线升起来,顺便想想,没有柴绍,今天自己应该干什么。
但天空还只是青蓝色,离太阳升起来,还要很长的时间——风却很冷,有种冰冰地感觉,驱散了脑海里的昏沉,吸入肺里也很舒服。
没有看见太阳,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姐李翠。她提着灯笼,正在挨个房间叫醒贪睡的婢女——
忽然,大姐就向这边望了一眼,李秀宁连忙缩头,但她应该还是看见自己了——熟悉的脚步声向这边接近。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及时低下头,摆出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准备好被大姐教训,但……
“奴婢见过县主,请县主穿好衣服,外面的风凉,容易吹病了。”
什么?李秀宁愕然的抬起头,声音没有错,是大姐的……
她不确信的揉揉眼睛,人也对,就是大姐……
县主是谁?哦,对,是我,李秀宁反应过来,昨天晚上皇帝封的……
但是哪里不对啊?肯定有地方出错了,她眨眨眼,迟疑的问道:“大姐?”
“县主,叫奴婢李翠就行,别叫大姐了,被人听到不好。”李翠避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异样。
李秀宁彻底蒙圈了,感觉脑子里变成了一团浆糊。
窗外,响起老冯急切的声音,“翠儿,快!皇帝要见佛子,快去帮他穿衣服。”
李秀宁扭过头,老冯的身影已经匆匆走过。再转回来时,看到大姐李翠正要离开,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向她蹲身施礼道:“县主,奴婢先告退了。”说完,才匆匆离开。
李秀宁愣了半响,大叫道:“艾菊,给我拿衣服来!”
一刻钟之后,唐国公府花园。
艾菊喘着粗气,说道:“不行了,换人,苦荷快接住三娘子,我撑不住了。”
苦荷连忙架住李秀宁的一支胳膊,慢慢地将她从艾菊的背上扶下来,李秀宁钗发散乱的一只脚站着,若有所思的看着石膏护具,这一刻,她无比想念柴绍——原来没有土财主,我连路都走不了。
【最近有件棘手的事情,所以很难静下心,不管如何,会努力保持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