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煦的心中,赵佶也好,赵似也罢,都是外人,嘴上喊一句:皇弟,但心里面却从未将他们视作亲近的兄弟,更不要说是什么可以托付社稷国家的继承人了!
所以,在赵煦的上上辈子,即使赵似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却也被他疏远。
赵佶能够和他关系亲密,仅仅是因为同情加上赵佶不可能威胁到皇位。
在向皇后怀中,听着自己儿子的哭声,也看着那个孩子的模样。
赵顼眼眶之中,一滴热泪终于滑落。
他勉力将眼神看向自己的母后,眼神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高太后当然明白自己的儿子,想要说什么?
高太后流着眼泪,低声告诉他:“皇帝你放心!为娘已经下了旨意,从今日起,雍王、嘉王无诏不得入福宁殿半步!”
“待到下个月,雍王、嘉王都将搬出禁中,至亲贤宅居住!”
赵顼感激的对高太后点点头。
他最担心的事情,得到了高太后的保证。
向皇后就在旁边,他的儿子也在面前听着。
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于是,他啊啊了一声,眼神向外撇去。
在昏睡时,他曾听到宰臣的声音。
所以,他知道,宰臣们现在就在这福宁殿内。
高太后和向皇后见了,都流着眼泪,对着左右说道:“官家要见髃臣,去叫诸位髃臣,进到禁中,到御前拜谒天子!”
又吩咐左右,在她们和皇帝御榻之前的地方升起帷幕。
这是礼法!
于是向皇后轻轻的放下自己的丈夫的身体,和高太后流着眼泪,退到了御榻之后,那升起的帷幕里。
此时,得到了许可的宰执大臣们,方才在粱惟简的引领下,分作两班,持芴到了御前。
群臣就和过去每一天,到御前问安一样,持芴敬拜,匍匐而起,再拜,再起。
礼拜结束,左相王珪和右相蔡确,持芴说道:“臣等冒死斗胆,乞于御前,探视圣容!”
赵顼在御榻上点点头。
两个宰相率着群臣,持芴上前,看向御榻上的官家。
昔日说一不二,乾坤独断,甚至别出心裁的发明了让‘宰相交罚款’来驾驭群臣的手段的官家。
如今,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颧骨凸起。
再无半点人君模样,再无半分威严可言。
群臣心中,都是百般滋味,繁杂不一。
尤其是蔡确和章惇,都是忍不住掉泪。
他们两个皆是官家一手拔擢任用的大臣!
特别是章惇,若无这位官家拔擢、信任,以他的年纪、资历,此刻撑死也不过能在一州之地站稳脚步。
何来开拓梅山,兵不血刃,拓土千里,收复蛮族,广播王化于荆湖的功业?
然而,不管群臣心思如何。
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韩琦、文彦博,已经打好样在那里了!
何况,皇子就跪在御前,就在那里看着呢!
于是,群臣持芴而前,躬身长拜,纷纷道:“臣等昧死,敢奏陛下:三代以来,欲成千岁之业,建嗣必子!此汉所以抚四海也!”
“今陛下卧疾,未能御殿,臣等惶恐,请皂建太子,以系天下!”
躺在御榻上的赵顼,听着群臣的进奏,心中叹息一声。
他虽然很不舍,也很不情愿。
但是……他知道的,是时候了!
于是点了点头。
一直侍奉在御前的官家乳母安仁保佑夫人,立刻说道:“圣意已允了!”
群臣于是持芴再拜:“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
便命人,将已经写好、签押好的省劄,送到了御前,给官家御览。
群臣则再次进奏:“皇六子延安郡王,陛下长子,皇后嫡子,身荷天下之望,且具孝子之行,好学而笃礼,精俊而聪哲,皇太后命大宗正及嗣濮王,恭以皇子请卦于祖宗之前,皆奏曰:祖宗神灵之意,亦属皇六子延安郡王!”
“臣等斗胆,请陛下立皇六子延安郡王为皇太子,以俟陛下康复!”
赵顼听着群臣的话,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跪在他面前,一直在哭泣的孩子,又看着被送他面前的,已经写好的省劄,省劄上的文字以及全体的宰执大臣的花押,清晰可见。
虽然他心中有着疑虑。
六哥什么时候变成皇后嫡子了——礼法上确实如此,可实际操纵却不是一回事!
但他最终选择了忽略。
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容不得他费神多想了,便再次点头。
安仁保佑夫人见到官家点头,再次对群臣道:“圣意也已经允了!”
群臣纷纷长吁一口气,全体持芴,长身而拜,匍匐而道:“臣等唯乞陛下圣躬万福,早日康复御殿视事!死罪!死罪!”
然后群臣就站起来。
而他们的精神状态,在这一刻,完全变了。
所有人看向跪在御前的皇子。
他们眼中迸发出了全新的异样神采。
储位已定,是该明确君臣大义了!
于是,纷纷面朝帷幕中的皇太后、皇后,再拜请道:“臣等不胜惶恐,伏请殿中御前,拜谒皇太子殿下!”
帷幕之中的高太后,点头说道:“髃臣之请,甚合老身之意!”
向皇后也道:“祖宗制度,确实如此,请诸位髃臣,依治平故事,御前拜贺皇太子!”
跪在自己父皇御前的赵煦,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皇,生他养他教他爱他保护他的父亲,眼中热泪不停流下。
赵煦知道的。
从此刻开始,他的父皇,残留生命之中,最后一丝属于帝王的属性,也被剥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