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最近一直如此。
她总是想方设法的让赵煦多的参与到国事上来。
太皇太后也被她说服了——“娘娘,六哥是天子,总会长大的!国事上有六哥参与,如此将来就算有什么奸臣小人,想要离间天家,也没有机会可趁!”
这正中这位太皇太后内心隐藏的忧虑。
她忧虑扬王的事情,也担心张茂则的案子,可能有些手尾没有收拾干净。
而这些事情就像一根刺一样,总让这位太皇太后不安。
这个时候,向太后的劝说和提议,就让她豁然开朗了——老身都这样对官家了,官家长大后,即使知道什么?只要想起老身如今,也定会装作没有!
她也确信,赵煦会这样。
因为这个孩子聪明,也因为这个孩子真的孝顺!
于是,太皇太后欣然应允。
赵煦坐到向太后身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眨着眼睛问道:“太母、母后是什么案子?”
太皇太后微笑着道:“只是一个小案子……”
“一个僧人,状告开封府的僧录司官吏受俅……”
“受俅?”赵煦疑问了一声,然后就道:“太母,孙臣在集英殿里,记得范学士曾经说过,国朝胥吏过去多以受俅为生,然而父皇推恩,以《重禄仓法》养胥吏之廉,从此以后,胥吏受俅之风大削……”
“尤其是开封府中上下吏员,如今俸禄不可谓不厚!”
一个开封府的差吏,一个月月俸加禄钱,七八贯甚至十贯以上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而这个收入,超过了汴京城绝大部分普遍百姓的收入。
足够哪怕在汴京城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当然,重禄的同时,也重刑。
熙宁变法,推行重禄仓法后,王安石旋即制定了一整套针对胥吏的严苛法律。
一边给钱,一边重刑伺候。
寄希望从经济、制度两个方面,钳制胥吏的不法。
从而给变法扫清道路,同时也让天下胥吏不要阻扰新法。
重禄仓法实施后的一段时间,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成效。
低级官员和胥吏的作风大变。
但可惜,随着王安石罢相,进入元丰时代。
尽管朝廷继续给胥吏和低级官员加禄钱,以换取他们不贪污。
但,官僚们的贪污和盘剥之风,却又死灰复燃。
而在赵煦的上上辈子,重禄仓法在元祐时代被司马光罢废,然后又被他亲政后恢复。
在现代的时候,赵煦也专门研究过这方面。
所以,他对此非常熟悉。
甚至可以说是,这大半年来,赵煦一有空就会反思重禄仓法。
已经有了些想法了。
所以,他一边说着,一边就问两宫:“为何还会有吏员受俅?”
“是不是开封府德教不够?”
两宫哪里答得上这种问题?
顿时就都有些哑然,向太后想了想,道:“此事暂无结论……”
“不过……”向太后问道:“若果然查实是胥吏贪污,六哥以为当如何?”
“法当如何,自当如何!”
重禄仓法,可是王安石秉承了《唐律》和《大宋刑统》之中有关‘无禄者轻罪,有禄者重罪’的思想建立起来的。
核心要素就是——权责统一!
高薪养廉,必加以重刑对待受贿、贪污。
贪污一百钱以下,都可能徒一年,每多一百钱罪加一等,一千钱以上流放一千里,每多一千钱,罪加一等,最高的刺配沙门岛!告发者赏百千、两百千、三百千等……
两宫眼中都露出欣慰的神色。
赵煦却继续道:“但吏有罪,官自然不能逃!”
“儿在集英殿中,听先生们讲圣人之经义,说李觏先生之文法……也听好多古代名臣、贤臣治理的故事!”
“儿以为,胥吏重禄,却依然犯法受俅,固然是其贪心所致,恐怕也和相关官员,平素不重视德教,未能常常教导胥吏廉洁有关!”
两宫听着,越发欣慰。
这很符合她们的认知和三观。
官员最重要的是什么?
德教!
特别是对下面的官吏的德教。
一个好官,若以身作则,譬如包孝肃……
哪里会有胥吏为恶,又如何会有贪污?
人人敬畏,人人拜服还来不及。
于是,太皇太后问道:“那依官家之见呢?”
赵煦微笑着道:“以孙臣之见……”
“不教而罪,此圣人所不为也!”
“孙臣觉得,若查清楚后,便将相关官员,各自训斥一番,命他们回去严查属下……若有再犯,便治其驭下不严之罪,罚铜、加磨勘皆可……若是贪污者众再严加贬斥……”
这是大宋的政治正确。
文臣士大夫们,即使真的贪污了,也不过贬官、冲替、勒停而已。
风头过了,还是可以继续回汴京守阙的。
若是有靠山,说不定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当然了,此人从此就有了污点,很难再被超迁,只能老老实实的磨勘升官,更是几乎不可能成为待制大臣——除非背景通天,或者干脆是皇帝当靠山——因为,京官改朝官,朝官改待制,都是要皇帝亲自过目,并入殿拜谒的。
尤其是待制大臣,其告身、履历、脚色,都是要皇帝亲自审查的,并由皇帝本人特旨除授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