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天仪治平元年十月丙午(22)。
兴庆府,皇城。
梁太后,看着从左厢神勇司那边,快马送抵的宋夏和议条约。
然后,她郑重的拿起南蛮赐给的国王金印,在上面用印。
接着,她站起身来,左右抱着小兀卒,来到她面前。
梁太后抱起年幼的乾顺,看向殿中大臣们,道:“吾已代表兀卒,与南蛮议定和约。”
“自和约定下,交换盟书之后,两国从今日起各守边境!”
群臣纷纷跪下来,抚胸行礼:“诺!”
梁太后点点头,看向大臣们,接着道:“卿等将和议已成的事情,遣人去知会国相,请国相退兵。”
“大白高国,已打不起了!”
说到这里,她就流下眼泪:“兴庆府中一匹帛,已至两千文!”
“凉州府的百姓,现在连吃口饭都很艰难了。”
“兴庆府内,十户人家都凑不出一个成丁的男子。”
“请使者转告国相……”
“请国相给大白高国的孩子和女人,留一口吃的吧!”
“请国相给景宗皇帝、毅宗皇帝和惠宗皇帝的基业,留几分元气吧!”
却是全然不顾,在开战之初,她和兴庆府内的贵族都是支持的。
甚至,就连兴庆府内的平民,也是支持的。
梁乙逋兴兵之初,大量被旱灾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青壮,欢呼雀跃的推着小车,带着弓箭和牲畜,自愿投军。
他们都期待着,能够从富饶的南蛮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
哪怕,只是打下一座城市,缴获到的粮食财帛,掳掠的人口,也足够他们中的很多人,一夜暴富了。
奈何现实却被撞到头破血流。
不仅仅损兵折将,空耗国帑,甚至没有攻下任何一个南蛮的大城市。
所有的战果,都是些小寨堡、小哨所。
反倒是自己这边,石州监军司被打到崩溃,几乎丢干净了与南蛮鄜延路交界的所有城寨。
宥州方向,也是大败亏输。
白豹、金汤、后桥三寨再次被夺。
连监军官,驸马都尉也被俘虏。
国相倾力而出的熙河定西城,更是攻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拿下来。
反而和南蛮在整个马衔山陷入绞肉。
这仗是越打越亏!
必须止损了!
好在和议条件还算体面。
青盐入陕的限制被解除,交子贸易的要求也得到了同意——虽然大白高国需要拿金银去交换。
同时,还增加了三個榷市贸易场所。
有了这些政策,大家就可以去南蛮大量采购丝绸、茶叶,并将这些紧俏的商品,卖与西域商人。
同时,也可以依靠青盐,源源不断的从南蛮赚取高额利润。
虽然算不上赢麻了。
但至少也不亏。
……
梁乙逋望着远方的山峦。
南蛮方面,依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但他的大军,却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
粮食、甲械、士气,都在耗尽。
最重要的是——天气也越来越恶劣。
北风已经呼啸着,从黄土高原与鄂尔多斯高原吹来。
晚上开始下起了冰雹。
距离下雪也不是很远了。
一旦下雪,他的大军,就将不得不在雪夜中,向后撤退。
十几万人的洪流,数十万甚至更多的牲畜。
足以在寒冬季节造成一场灾难!
一场远超三年前,秉常亲政兰州,结果被宋将王文郁夜袭,导致营啸,大军崩溃,十余万人争相逃命,结果黄河开裂,数万人葬身冰河的灾难。
因为,当年秉常是在兰州正面,他身后就是凉州。
大军可以从容撤退,凉州城里储备的粮草、燃料也足以支应大军需求。
但现在,他的后勤基地,是在天都山与横山、柔狼山包围下的南牟会。
接近百里的延绵山路,在寒冬季节,足以让一切后勤补给,成为噩梦。
大军后撤,更将举步维艰。
“该撤军了……”
他的理性无数次告诉他。
但他不敢撤,也不能撤。
撤军,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败军撤退,尤其如此。
他的部队里,可是有着十多万的妇孺青壮!
有从大白高国的部族抽调的,也有从横山羌部里强征的。
一个不好,就可能全军崩溃。
十几万人,将变成南蛮骑兵嘴边的肉。
更不要说,他当初为了继续战争,曾强行扣押、软禁了破丑家、五牛家等豪族首领。
这些人一旦回到南牟会……他们一旦得到自由,就会带着他们的兵马离开,从此再也不会听他的号令。
“国相……”他的亲信部将梁乙胜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南牟会那边,送来的粮草,只有五百车……”
“根本不够大军吃用。”
“各部都在宰杀牲畜了……”
梁乙逋听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再等等看……”
他在等一个希望!
南蛮答允他和议的希望!
一旦如此,他就可以从容撤军,而且是带着胜利撤军。
他可以告诉国中各部——这些条件,都是我争取来的,是我用刀子逼着南蛮答允的。
在利益的裹胁下,破丑家、五牛家、拽厥家也会捏着鼻子认可。
现在,无疑就难得多了。
可他只能等等一个奇迹,或者等到一个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好在,他也已经做好了后手。
铁鹞子、步拔子、泼喜军这三支精锐,一直被他牢牢控制。
此外,其他各部的精锐,也都被他笼络了起来。
只要大军在手,一切都有可能!
……
十一月越来越近。
汴京城的气温,也越发的寒冷。
好在,白波撵运司以及御河漕运司,赶在汴河断航前,将汴京内外的石炭场全部填满。
这个冬天,汴京百姓,依旧可以用廉价的石炭取暖。
赵煦穿着辽人送来的貂皮所制的裘衣,在沈括的簇拥下,走在了轧棉车间中。
看着那一具具轧棉机,将棉铃中的棉籽轧出来。
这些轧棉机的发明,赵煦也是贡献了一部分力量。
因为他在现代留学的时候,因为工作关系,在西北的农村地区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