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牛和慧子在新京(长春)车站候了两天才挤上进关的火车,车厢里的人更是多得水泄不通,从这头走到那头比登天还难。天牛和慧子靠门边的厕所站着,有人从厕所出来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窒息。既是这样他们已经很满足了,不是张顺子托朋友买到两张近途车票,他们现在可能还在车站候着。
这个时候铁路异常繁忙,装载苏联军人、军械的列车遍布东北三省的各个车站;等着被遣送的日本兵、日本侨民同样挤满各个火车站;还有一些大难不死、从关里被日本鬼子抓来的劳工,也在争抢着回家向亲人报平安;很多像天牛这样少小离家老大归的人们也挤在人群中,所以所有的火车都是人满为患。即使如此拥挤,天牛他们乘坐的这列火车经过每一个车站,仍有成百上千的人发疯般往车上挤,车厢里变成了蒸笼,有抱孩子的妇女哭着向大伙哀求:“别挤了,孩子挤死了,挤死孩子了……”但车下的人依然拼命从车门、车窗往上爬。有身体弱的被挤的受不了,想从车上下去都变成不可能。火车每到一站都会晚点,从新京到奉天六百多里的路程火车足足跑了两天。再往南走气温升高了,车厢内变成了火炉,有人被热的昏死过去,车到小站好心的人把这人从车窗送到站台,让他听天由命了。
天牛就想,这哪里是回乡?分明是在送死!是自找苦吃!慧子的脸热得成了红苹果,是那种快熟透的苹果。天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觉得对不住她,愧疚堂堂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可他确实保护不了,两天两夜不动地方站着腿和脚都浮肿了,他现在自顾不暇,饿得腿打哆嗦眼冒金花,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昏倒,但却倒不了,车内拥挤的程度即使你双脚离地也是被架空立着。满车的人也都在喊渴喊饿,挤在车过道的人们看到车下有卖吃的也是干眼馋,因为谁也挤不下去,谁也不想被挤下去。慧子的感觉和天牛一样,只是心情不一样,天牛是归心似箭,感知和感觉都正常,她是在亡命天涯,心是慌恐的,人是麻木的,很多的时候她感觉不到痛苦的存在,她的大脑袋是空虚、空白的……
“你饿吗?”天牛小声问慧子。“慧子木讷地看着他,半天才摇摇头。“等车再停下无论如何俺也下去买点吃的,再饿下去真受不了……”天牛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用手拉拉他衣服,可怜巴巴有气无力地:“大兄弟,你下去也帮俺捎点吃的呗,俺都饿迷糊了……”说着要给天牛拿钱。
天牛摆手:“你先别拿钱,你看车上挤成这样俺能挤下去嘛?”往车厢里看看,眼睛一亮,“等一会儿俺攒点劲挤到窗户那儿,车停下只要有卖东西的,兴许就能买到……”天牛深吸几口气,想往车厢里头挤,“借过,借过,俺过去一下。”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挤不动半步,他早已饿的没劲了,还在乐观给自已打气,“没事,一会儿车到站把钱递给车窗边上的人,让他们帮着买就行……”他是这么说,且不想把钱传出去回不来,早晨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位老大爷把钱传出去让人帮着买东西,最后不知了去向,老大爷气得直翻白眼。
天牛当时就骂:“谁干的?谁这么不是人?”但没人答腔,周围都是饥饿的人,一双双如饿狼般的眼睛紧盯着有东西吃的人们,似乎为没分得老大爷的一杯羹而遗憾。天牛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人啊,到啥时候说啥话,饥不择食,寒不选衣,饥寒交迫而不顾廉耻……”这话用在此时此刻太确切不过了!他就想父亲的话太对了,父亲说过的好些话都非常对,只是他当时没这样认为,才使得他背井离乡遭这份罪……
火车从奉天驶出后慢得像牛车,走走停停,一个上午才走出一百多公里,最后停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原因是前面有列车挡道,是一列满载投降日本兵的列车。由于火车司机仇恨日本鬼子,不想伺候鬼子扔下火车跑了。一列车停运影响了其它列车的正常运转,这一天停摆的列车有几十列,整个铁路陷入瘫痪之中。
拉鬼子的这列车是这天半夜停下的,鬼子们怕下车挨揍,全都龟缩在车上不敢下来,他们知道在中国烧杀奸淫做恶多端,中国的百姓恨坏了他们,天亮后饿得实在受不了,就不管不顾地跳下车跑进还没收获的菜地、红薯地里,偷地里的东西吃。他们的举止引起了当地百姓的愤怒,对鬼子满腔仇恨的百姓拎着镐头、锄头冲进地里痛打鬼子,鬼子被打得抱头鼠窜,有的鬼子被百姓一镐头打碎了脑袋横尸荒野,有些鬼子没命的逃窜,逃到庄稼地里,直到火车开走也没敢出来。
鬼子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场面慧子看到了,这会儿很多人下车找东西吃车厢内有了空隙,她和天牛挤到了车窗前,清晰地看到了鬼子挨打的惨相,她心如刀绞。她在想日本人为什么要到中国来受这个罪?日本为什么要侵略人家中国?如果日本没发动这场侵略战争,她和车下那些挨打的日本人绝不会是这种命运!她该怪谁?她想不明白……她现在连同情的眼泪也不敢流,怕被人发现是日本人招来同样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