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元帅军一共花了三天,九营齐出分兵占领、攻陷凉州卫周边三十二座堡垒。
不过战争进程到了这个阶段,汇聚各路残兵败将的凉州城决意死守,周边堡垒不是望风而降就是守军已撤入城内,称不上什么武功。
随着整个凉州路防御体系瓦解,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凉州古城,还全副武装、满怀戒备地矗立在武威绿洲上。
尽管汉代的武威城已毁于战火,但修建于唐代的凉州城依然是河西重镇。
凉州西边的永昌城,城周七里二百三十步,高三丈六、厚二丈九;南边的古浪所,则是一座城周只有二百三十步的小城堡;北边的镇番城不大不小,城周六里三分二十三步。
而凉州城,城周十一里又一百八十步,城高五丈一尺;城上大城楼五座、箭楼巡逻铺三十六座;护城河深两丈、阔三丈,浮桥四座;外有月城内有瓮城,城东墙还建有一座关城,整个城墙在万历二年包砖。
五月二十八日正午,太阳悬在头顶像一颗火球,烤得整个绿洲都在冒烟儿。
凉州城西城墙的瓮城箭楼上,西门巡警头目顾天寿依坐二层窗台,表面上他紧握链枷、目不转睛地观察敌情,但实际上双目无神,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顾天寿今年该去考武举了。
他不是凉州人,是临桃人,说尴尬,他父亲顾淮是临桃没实授的指挥使,实授差遣为凉州领班备御都司。
这是个大小类似把总和守备的官职,职责就是负责带士兵上下班,他们秋天到凉州上班、春天下班回临桃。
也就是俗话说的班军,不过属于边防班军,进京的是游击将军,他们是在秋防时支援边防重镇,像这样的领班备御,甘州路有两个、凉州路有两个,凉州两个领班一个来自临桃、一个来自巩昌。
这本来就是个很辛苦的工作,需要的能力跟武力关系不大,要求有三点,一是精壮、二是正身、三是足额。
精壮的意思是能开六十斤弓;正身要求旗军必须亲身应役,不得雇人替代;足额则是要求多少班军,就得出多少班军。
而工作的难点同样也有三个,一是催班,二是文书,三是路程安排,完全是靠脑子的活儿。
催班是因为卫所军住地分散,要保证按时集结与按时上班;文书也非常复杂,包括班军员额、出发日期、抵达日期,以及每一名班军的长相特征。
最后一个路程安排,是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理论上大到各镇进京班军、小到镇内的边防班军,都应该按照都司、卫来集体行动,但实际上班过程中,军队都是分开走的,而且上下班都是自费。
所以军户上班途中强买强卖、寻衅滋事,甚至是违法犯罪,都很正常。
这一切对领班备御官来说,都计分,每年按十分算,扣两分挨批、扣五分停俸、扣八分降职充军。….
去年啊,出现了个小问题,顾天寿他爹顾淮率领一百二十班军抵达凉州,路上走得战战兢兢,反正算是按时抵达了……他率领班军要求是三百人。
但问题没出在兵额上,因为前年下班的时候,就有一百八十名旗军没回临桃,干脆直接在凉州寻个营生,等秋天再上班,所以兵额是足够的。
这种操作小到边班,大到京班,很普遍。
每年班军下班该回乡的时候,各镇都有很多留在京师寻营生的,后来就扩散到边防,也养成了这种习惯。
一般卫所也睁只眼闭只眼,缺点兵对卫所算事儿吗?省得军户上班路上寻衅滋事,旗军还能挣俩钱儿,都省心。
秋防非常成功,过完年该下班回家了,顾淮俩眼儿一瞪,兰
州、临桃,被刘承宗麾下伪总兵王文秀攻陷了。
这他妈出来上个班,家没了,上哪儿说理去?
好在凉州有自己人,早前留在凉州的一百八十个临桃旗军,就忙着给大伙介绍工作,名义上他们下班了,实际上谁也没回家,干脆全都在凉州寻营生。
顾天寿开始没想那么多,只当自己倒霉,他不是班军,完全是给父亲当护卫,顺便在凉州走亲访友,趁此机会见见甘肃的武官前辈混个脸熟,考上武举了更容易开展工作。
一场战争,全白瞎了。
反正就算不能武举,也不耽误他战场立功,那会他们都想着朝廷肯定要收复兰州,夺回临桃也就是俩仨月的工夫。
万万没想到啊,杨彦昌、张应昌、贺人龙,这都是挺厉害的将军,延安战神、将门虎子、米脂豪强,三营精锐屯兵临桃,天天光顾着自己给自己搞破坏,那是一点儿正事都不干啊!
到现在,他们没干碎兰州城一块城砖。
眨眼刘承宗又从西边打破嘉峪关,这件事在刘承宗的视角里,是坚城勐将皆是难题,一路东征虽然走得快,但打的也不容易。
而在凉州城的顾天寿眼中——全是废物。
凉州是这场战争两个战场的后方,它的兵力本来在战争之初就被抽空了,所有可战之兵都被指挥使丁绍胤带着进了庄浪战场,城里留守的都是民壮和临桃、巩昌来的班军,总兵力仅有两千出头,守将是副总兵柳绍宗。
但自从西边战事一开,一股股的残兵败将朝凉州蜂拥而来,顾天寿感觉自己把这辈子能见到的官儿都见到了。
甘州打输混战的副总兵李鸿嗣、肃州兵败的光杆儿参将赵之瑞、丢了车营重装备的甘州参将林成栋、镇夷游击唐明世,还有数不清的都司、千总、指挥、把总、千户……遍地是官儿,兵力更是膨胀到一万六千有余。
这小两万的残兵败将互不统属,也就是洪承畴官位够高、职权够大,这才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在城墙上各置信地,互相之间一视同仁,免了城中可能出现的内乱,做好了坚壁清野。….
但现在洪承畴跑到宁夏中卫去了,顾天寿不免对凉州城的命运感到担忧。
就在这时,他的思绪突然被拉了回来,远方升腾热气的虚影里,好像有微小的反光闪过他的眼睛,但仔细去瞧,却什么都看不清。
顾天寿这才反应过来,就连他自己都走神了,更别说其他守军,漫长等待他们每个人都不免感到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