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流连小声地说。老头儿眼睛一亮,望着老太太点了点头。老太太忙拿了个烧饼塞到流连手里,“多吃点儿,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光喝汤管什么用?”流连的心里暖暖的。
刘妈是个饶舌的人,她一直紧跟着流连,像教孩子一样教给她所有的一切。一天下来,流连知道柳叶儿并不是老夫妇的孩子,而是其母早亡,其父临终前托付的。老夫妇把她当自己亲生的女儿教育培养,老两口子有六个女儿,她算老七。
流连的表现也让诸人松了口气,只要人没吓傻就好,事情忘了可以重新告诉她,人不认识了也可以重新结识,字忘了重新认,活计忘了重新学,都不难,老太太笑着点头,却止不住眼里的泪,柳叶儿的爹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她,求她收养这孩子,是对她人品的肯定,她绝不能辜负。
流连已大致明白:自己管老夫妇叫干爹干娘,干爹是位名医,从梁京来的,家里有三个学徒和两个伙计,没有儿子,后院的年轻夫妇是他的小女儿和养老女婿。女婿并不是赘婿,只是把第一个儿子过继给了岳丈家,平时走南闯北贩卖药材,媳妇不愿意住婆家,所以他就跟着媳妇暂时住在岳家。
前院有大门洞和四间南房,南房三间作诊室药房,另一间是厕所,北房是穿堂,两边各两间,中间是门,是伙计和学徒住的。从中间的二门进去是正院,正院正房东头有一个过道通后院,后院也是四合院,六姐夫妇住了正房,东西厢房和南厦子都锁,透出来浓重的药材味。并没有想象中的亭台楼阁云廊广厦,甚至连后花园也没有,只不过是个殷实人家而已。流连略失望,枉她学了那么多宫斗宅斗的本事,竟没有用武之地!
本想出去转转,谁知老太太家的女儿们纷纷前来探访,流连只好陪着她们或哭或笑,虽厌烦这些应酬也只能强撑,更有柳叶儿的小伙伴或捧黄杏或拿荷包来探望她,好在有刘妈支应着,诸人也知她惊吓过度精力不济,并不计较什么,第一天竟这样支应下来了。
午饭甚是丰盛,老头儿拿了一坛好酒出来,与众女儿女婿共饮了几杯。因是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臭规矩,大家坐了大大的一桌,杯来盏往,谈笑风生,流连也很开心,甚至感动。她前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最渴求的就是家的温暖,长到三十岁才敢结婚,嫁得还是个大她七八岁的男人,没想到这一世竟会能融入这样一个温暖的家,有这么多姐姐,她擦了擦眼角,笑得很开心。
下午,送走客人后,老太太把姐姐们给她的礼物拿到她屋里,衣料吃食绢花玩具花花绿绿的堆了半炕。这样也好,有这么多爱倾泻在她身上,她甚至都可以忘记上一世了,尽管她心里也明白,这些爱其实给的是另一个人,但是没关系,我替她收下了,而且很领情。尽管这个世界和她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有什么关系呢?上一世她的脐带还没掉呢就被丢到福利院口,被蚊子咬了一身包,福利院给孩子取名是按《百家姓》来的,她正好轮到刘,所以姓了刘,这一世她准知道姓柳,这个“柳”起码有传承和来历,总比上一世的“刘”有名堂。
流连默默想着心事,老太太又爱又怜地抚着她的头,轻轻地说:“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顺遂呢,你这个真不算什么,再不济你总还活着吧,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吧,烦心事忘了更好!那个杨氏,哼……”
流连微微诧异,总觉得那个杨氏跟自己有点什么关系,无奈脑子里一片空白,见老太太不欲多言,就没有追问,有刘妈呢,什么事儿也不愁不知道。
果然,熄灯后,刘妈帮她解决了疑惑。柳叶儿的妈吕氏和杨氏是一个村的姑娘,婚后是邻居,丈夫虽都姓柳,却出了五服的,算不得本家,吕氏嫁的柳家殷实些,丈夫和公公赶大车,不以种田为生,吕氏和婆婆在家操持家务,而杨氏家以种田为生,却没有几亩好地,家里就比较贫寒。吕氏生第二个孩子时大出血母子双亡,婆婆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也撒手归西了。东边的柳家只剩父子俩光棍,无法照料这个女儿,便将她托给杨氏养,一年十两银子,要说这个价钱可不算低,一个四五口人家,自种自吃,一年二十两银子也足够了。杨氏一开始对这个女孩照顾得十分精心,奈何她的丈夫一场伤寒竟要了命,她起意将两家合为一家,谁知柳长生执意不肯。柳长生虽说是个赶车的,可是常年跑外,见过世面,根本看不上杨氏,况且在口外已与一个俏丽的老板娘成了婚,儿子都有了。杨氏一腔子邪火没处撒,开始苛待这个女孩,一开始有爷爷看着还好点,后来老柳头儿猝死,柳叶儿很吃了几天苦。柳长生回来办丧事,冷眼旁观,他又不傻,怎肯花着钱让女儿受罪,舍不得女儿跟他去放州,遂求了老太太抚养她。好人不长命,两年后,长生也不能长生了,临死前将房子马车之类全部变卖了,将孩子和银子全部托付给了老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