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上楼来时,杨重梧还是木然呆坐,义父的音容笑貌,尽在眼前,挥之不去。阿山将两个热菜摆在桌上,杨重梧方回过神来,强笑着对阿山说道:“山翁,季三江今日便回京城去,以后也不会再来啰唣了。”阿山以手捶腰,说道:“老啦,刚才在厨房里多站一会,就觉得腰疼。杨小哥,今天若不是有你在,估计这醉阳楼,就要九九归一咯。”
阿山倒也不俗,他知口头道谢无益,便连谢字都不出口了,杨重梧感觉分外轻松。醉阳楼外,乌云滚滚,雷声隐隐,四下里黯淡下来。
阿山在杨重梧的对面坐下,从坛中舀了一瓢酒,给杨重梧和自己都倒上一杯,说道:“在这醉阳楼里,喝过‘半坛香’的,加上你和那大个子,总计不会超过五人。”杨重梧刚才,一直都在悲伤思绪中,不能自拔,也希望有人能说会话,聊以寄托,于是,饶有兴致地问道:“那第一个人是谁啊?”
阿山端起酒杯,浅饮一口,闭目回味良久,方张口说道:“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经这恶客一闹,厨子和跑堂,我都已打发回去了,今日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来。闲来无事,我和你说说这个往事。”
六年前,也是秋日,醉阳楼刚刚建好不到三月,那时还没有什么客人,店内除阿山外,便只有一个厨子和一个跑堂。巳末时分,阿山正靠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进来了一个客人,跑堂的领到一张靠栏桌子前坐下。
那个客人点了几个菜,跟着跑堂问他是否要酒,客人说道:“来一坛‘半坛香’。”阿山一激灵,睁开眼来,这“半坛香”是阿山家祖传秘方,历来不为人所知。哪个跑堂的满脸诧异,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吃吃的问道:“半、半什么?”那客人不答,只拿着一双小眼望着阿山。阿山见他约莫五十左右年纪,穿一身黑色布袍,身材瘦小,脸上也是干干巴巴的,没有几两肉,摆在桌上的一双手却是白白净净,指甲都修剪得异常齐整,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有如地龙一般灵动之极。
阿山走上前去,拍拍跑堂的肩膀,让他先下楼去安排菜肴,待跑堂的走后,阿山问道:“老客,你缘何知道‘半坛香’?”黑衣客人道:“五十年前,我在你老爹那里喝过,确实是好酒。就不知道你现在酿酒的本事,是否能赶上你老爹当年的手艺。”阿山见他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心里便是不信,笑着说道:“尊驾高寿啊?五十年前就能喝酒了?”
黑衣客人白眼一翻,说道:“五十年前在这滨县,你家开了一个‘新隆绸缎庄’,你爹左手背被炭火炙过,有一块乌青标记,你姓吴,是也不是?”阿山唬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这黑衣人说得可一点不差,他瞪圆了双眼看着黑衣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黑衣人低声说道:“小阿山,我今年八十三了,比你爹可还大了四五岁。”阿山惊诧莫名,却不得不信,抖擞着站起身来,去楼下搬了半坛香来。黑衣人一品,赞道:“不错不错,和你老子当年酿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