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阳回到县衙的时候张峒道恰好不在后院,后院点着灯,宋许靠在床榻上,扶着一块瓷枕小口喝着药,一旁晾了一碗人参乌鸡热汤。陆载在旁边煎药,瞧见李平阳回来便起身迎上去,左右瞧了瞧:“蒋大兄弟呢?”
“害怕卫虎对高鹤的养子念空动手,所以我擅自让蒋大留在那里保护他了。”李平阳对着病榻上的宋许行了一个万福礼,“宋主簿,您可算醒了。”
宋许大约已经听了一些事情,再看见李平阳的时候神态有些不大自在:“想不到在下只是一觉,却惹出了这许多事端,实在是惭愧至极。我们大约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吧,李夫人?”
李平阳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张大人和您说了?”
“嗯。难怪我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觉得仿佛有些眼熟,居然是前段时间杀害官差的逃犯。”
“……你们的官差如果没有想要杀死一个孩子,我又怎么可能出手?眼下那些倒卖‘菜人’的恶棍越发放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三五岁的孩子出手,我不杀他,难不成留着他继续作恶?我可已经和他知会过了,我说你要是继续对那孩子出手,我就把你送官了。您猜猜他回答什么?”
李平阳模仿着那官差的徽州口音姿态放肆地喊道:“送官?那是送老子回家,就是官老爷让老子做这事情的,你算什么东西还想为这黄口小儿鸣冤屈。”
宋许好一会不曾说出话,最终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我听他这么说,神态又笃定,就知道纵使送到官府去也无人管他的。所以我就把他杀了,尸体趁着夜色送到卫县令面前给他看了看,希望他能意识到,从今后做菜人的买卖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李平阳说完原委,不由得抱住手臂叹了一口气,“可惜卫县令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倒是在去和州前还不忘记对我发了张通缉令。”
宋许沉默了许久,就在李平阳眉头越来越深的时候,他抬起头:“其实我早有准备,然而听到这些话依旧觉得触目惊心——我总想着自己再努力一些努力一些,或许靠我的力量总归可以将百姓的生活弄得好一些,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严查账本、用俸禄买种子发给百姓、设置粥铺、鼓励开垦新地,无论我怎么努力,他们似乎总是越过越难。”
“赋税逐年加重,农人入不敷出,加上山贼流寇越来越多,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不少村子都逐渐空了下来,许多人都到处跑着要去投奔亲戚,从北面跑到南面,从西面跑到东面,但是怎么跑似乎都吃不上一顿饱饭——然而就在这种百废待兴的要紧时候,偏偏高鹤卫虎这样的贪官污吏却又最多,比起太平时候更加肆无忌惮。”
“李夫人,说来真是可笑,我听你刚刚的话,我甚至觉得,仿佛这样好歹能比现在好一些,多点希望。”宋许说得感慨万分,“高县丞之事我已经听张大人说过,若不是夫人仗义执言,此刻我已经被污蔑为阶下囚,某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李平阳摆摆手:“以杀止杀么?这种事情真的经历过就知道,不过是扬汤止沸。我一介游侠,怎么想都是不要紧的,但是宋主簿你可不能这么想,你吃过了朝廷的俸禄,饶是架子再差,你也不能像我一样想着把屋顶掀翻。你有你应当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