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殿中,气氛凝结如冰,恍若外间的阴云密布的天穹,风雨已来,然后更大的风暴似还在酝酿。
而随着时间如水流逝,新的消息经由内监渐渐送来,锦衣府派兵封锁了忠顺王府,限制王府人等出入。
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似乎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直到傍晚时分,传来一个几令忠顺王惊惧莫名的消息。
忠顺王府,被锦衣府卫搜检!
此刻,忠顺王面色颓然地跪在地上,这会儿已是夜幕降临,漆黑夜色如墨一般浸染了宫苑,也让忠顺王恍若为黑暗深渊包围。
不,纵是搜检王府,也没什么,内书房中的密室,他们绝对搜不到!
而体和殿中,前往恭陵实地探视情况的永昌驸马,已然进入殿中,与太上皇禀告。
太上皇看向永昌驸马,急声问道:“陵寝情形如何?”
永昌驸马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陵园游殿坍塌十之七八,玄宫栈道崩断,甬道隔绝,不少匠人都被埋在里间,生死不明……恭陵卫还有京兆衙门,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去救人,臣还见到了魏王殿下。”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吩咐着宫女准备晚膳的宋皇后,娇躯微颤,凤眸流光熠熠,现出一丝喜色。
暗道,然儿去抢救皇陵了?
原本魏王陈然下午探望过太上皇,也没闲着,折身返回五城兵马司,见着范仪等五城兵马司将校,正在向恭陵而去,灵光一动,遂也前往恭陵救人,为永昌驸马瞧见。
太上皇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宋皇后,赞道:“然儿性情纯良,皇后教子有方呐。”
宋皇后心头欣喜,但面上不显分毫,忙道:“父皇,这是他应该做的,如今恭陵罹劫,神京震动,他这个做孙子的,也该奔走相救。”
太上皇说了一句,也不再多说。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父皇,您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这都晚上了,要不传膳?还有汤药,也该用着了吧?”
太上皇点了点头,看向冯太后道:“传膳罢。”
冯太后面色淡淡,吩咐着内监向御膳房传口谕,准备膳食。
不多时,一队队宫女、内监,端着膳食,从殿外进来,宋皇后吩咐着身旁的女官,在殿中正厅摆放膳食。
太上皇则先行用着汤药。
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也离了寝宫,前往正厅,此刻两旁蜡烛点起,如条条火龙一般,映照得殿前地砖澄莹如水,倒映人影,而菜肴珍馐的香气,也穿过大殿门向外飘荡,让跪在廊柱下的忠顺王,肚子都咕咕了几下。
忠顺王这会儿真是又痛又饿,眼前阵阵发黑,张了张嘴,但总不好开口乞食。
就在宋皇后吩咐着女官,在殿中为晚膳忙碌,并请冯太后、晋阳长公主等人落座后。
忽而,从殿外雨夜中来了一只灯笼,行至殿前,内监快步进入殿中,“噗通”跪下,禀告道:“陛下,锦衣都督贾珩在大明宫前求见。”
此言一出,正净过手,准备用膳的殿中众人,都是心头微惊。
晋阳长公主妍美玉容上见着一丝惊喜之色,只是一闪而逝。
崇平帝唤道:“宣!”
那内监匆匆去了。
殿外,正在跪着的忠顺王,心头一凛,忍不住回眸看去,只见大明宫方向,灯笼向前云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映入眼帘。
贾珩瞥了一眼忠顺王,面无表情。
然而只是这一瞥,忠顺王心头却“咯噔”一下,大觉不妙,高声道:“贾珩,你与本王早有仇怨,你要趁机陷害于我?”
贾珩根本不理忠顺王的“垂死挣扎”,大步进入殿中。
这时,殿中的崇平帝自然听到这声嚷,皱了皱眉,对戴权吩咐道:“你去看看,别让他胡乱嚷着!”
戴权连忙领命而出。
不多时,见着一个身形挺拔,芝兰玉树的蟒服少年,快步流星进得大殿,立定身形,先朝着端坐在条案后的崇平帝行了一礼。
“微臣,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卿平身。”崇平帝看向那少年,沉声说道。
此刻,不仅是晋阳长公主与咸宁公主,宋皇后也将一双蛾眉婉转的凤眸,觑着那少年,静待其言。
崇平帝问道:“案子查的如何?”
贾珩道:“自接陛下之命后,臣火速前往内务府和工部索捕相关人犯,羁押诏狱,经初步讯问,据内务府罗承望交代,忠顺王事涉案中,且为主谋!据罗承望交代,彼等与工部潘、卢二人,户部右侍郎梁元等人,阴相勾结,通过虚构账目,以次充好,迁延工期……贪墨恭陵银款,逾数百万巨,彼等为明晰账目,分赃之便,录汇账簿,括相关官吏分赃细情其上,现有簿册在此,还请陛下御览、查鉴!”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心头都是一惊。
暗道,忠顺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胆敢在皇陵上动心思,这还让人搜出了罪证?
只是,不仅仅牵涉到了工部,内务府,还有户部的事儿?
这可真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了。
凡事涉皇陵监造之官吏,皆被拖下水,这不是全员恶人,又是什么?
贾珩说着,面色肃然,转头从所带牛皮公文袋中取出簿册。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动,沉声道:“戴权,去拿过来。”
“陛下,此簿册,为忠顺王府密室内搜检而出,其上记载清晰,笔笔有录,另有罗承望等人口供,还在锦衣府录取,待相关钦犯供词,录载详备,圣上一并查阅。”贾珩将簿册举至身前,朗声说道。
戴权上前接过账簿,转身,双手恭敬地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伸出手,一把接过簿册,翻阅起来,初始看的极慢,而后“刷刷……”
一页页翻阅起来。
工部、内务府、还有户部,一个不落,皆有犯官名姓记载其上,分明是将监造陵寝当成一场饕餮盛宴。
随着时间过去,这位中年帝王的脸色阴云密布,似有雷霆蕴藏,随时都会降下。
“焉敢如此,焉能如此!”
崇平帝面色铁青,怒声说道。
国家财用窘迫,更有这等蠹虫、硕鼠横行,如何不国事维艰,江河日下?
而里间的太上皇听到崇平帝的咆哮,也在几个内监的搀扶下,缓步来到正殿,看着崇平帝手中的账簿,已明了细情,面色微冷,问道:“查清了?”
“父皇……”崇平帝脸色不大好看,道:“已有一些眉目。”
脸上也没有光彩可言,工部、户部、内务府,任命的这些官吏,几乎都有涉案。
太上皇落座在罗汉床上,从戴权手中接过簿册,缓缓翻阅着,苍老手掌缓而有力,这时,冯太后脸色淡淡地从宫女手中接过蜡烛,在一旁帮着执烛照明。
一对儿老头老太太,拿着簿册翻看。
见得这一幕,贾珩目光微动,暗道,猛一看,还真有几分夫妻相濡以沫的温情意味。
心念及此,凝眸之间,不由看向晋阳长公主,却见丽人似也心有灵犀般,将秋水盈盈的美眸,投将过来,玉容温婉,似乎也有与贾珩相似的想法。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只是太上皇并非什么忠贞不渝之人。
咸宁公主清眸莹光闪烁,抓了抓手帕,贝齿轻轻咬着樱唇。
暗道,姑姑和先生……这是在眉目传情吗?
这还在体和殿中呢。
不过,此刻,众人视线都集中在太上皇以及其手中的那本簿册,或者说正在等候着太上皇的反应。
对忠顺王如何处置?
崇平帝反而不好率先出言,因为不同于外臣,对忠顺王,太上皇处置最为合适,而且处置的越干脆利落,越能平息士林舆论,也能为接下来的大狱定调,亲王都不能保,况尔等乎?
贾珩此刻也屏住了呼吸,静待结果。
夺爵圈禁?抑或是旁的?
如是廷议,就会八议议亲,不过大概率是藩王按家事处置,外臣交付有司。
细水长流吧,身体快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