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化成水。
方彦的睫毛湿润的,像扎进眼睛一样疼痛。他不知道到底是雪化了,还是他的眼泪,更不知道那眼泪是为何流的。
狂喜?还是悲哀。
很久,方彦眼前慢慢清晰了。
他口鼻间本来呼出的雾气,一丁点不剩,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热气,然而陈嘉沐的手还很热。
越来越热,越来越湿润,她的手比烙红的钳子更紧地抓住他。
“方彦?”方彦的眼睛,转到她迫切颤抖的嘴唇上,他一时间已经忘却了自己是个听得懂话的人。陈嘉沐的声音,远远近近,但是真听到耳朵里,又觉得每一个字都陌生,“你杀了我,就现在,就今天……我太想回家了。好吗?你知道的,我不是这里的人。”
方彦说:“我们回宫再说。”
他显得有点冷淡了。说的话也干巴巴的,像一张纸从他嘴里吐出来,陈嘉沐后退一步,看着他脱下大氅披在她肩上。还带着一点酒气,只是温温热。方彦自己就单薄地走在雪中。
陈嘉沐拉着他,要把这衣裳还给他:“我还不冷,我……”
方彦脚步不停。
他的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疼痛——冷得他麻木了,疼痛早就消失。
他心里很乱,乱极了。狂喜之后的消沉,比刀刃还锋利,结结实实地砍在他脊柱上,砍下他的耳朵了。
他走着,觉得背怎么都挺不直,陈嘉沐说的话怎么都理不成完整的句子。他知道自己听懂了,但宁愿自己听不懂。
他宁愿自己是一条狗。他还不如就是一条狗。
能看清楚魂灵的畜生,只用听懂一些简单的命令就行了。他可以坐,可以走,可以吃饭,可以睡觉,看见主人了就摇尾巴,不舒服就自己走开。
陈嘉沐是不会让一条狗杀了她的。
他恨自己知道的太多。
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不管陈嘉沐说什么,他都可以完全无视掉,他才不信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人活一辈子,身边就是世界。陈嘉沐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他身边的人。
他闷头走到琉璃宫门口,看见宫门口候着的宫人了,才突然回身,抓着陈嘉沐的手:“是你杀的吗?”
他问了第二遍:“他,是你杀的吗?”
陈嘉沐说是。
她的脸,裹在大氅的毛领里边,眉梢都带着喜色,但脸是纯白的,太白,显得哪里都很薄,木头上削的一片做耳,纸堆里乱挑的几张糊成的身子,竹片把她串起来了,一种死人的白氤氲不散,鞋底踩在雪地里,留下的印子也是淡淡的。轻得要被风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