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荒凉步入繁华中,似乎总容易让人迷了心智。
贺云起抱着脑袋刚挨过家丁的拳打脚踢,屋檐下的落雨砸在他身上寒得入骨。
是何人伞边缘倾斜向他,他朝他伸出手,温声唤道:“……到为师这儿来。”
他是那样温柔的呼唤他名,哪怕看不清脸,贺云起仍想向他靠近。
贺云起缓缓松开抱住脑袋的手,仰头怔怔问道:“师尊……师尊?”
“对,我来接你回家。”师尊的手掌是那样柔软而温烫,烫得贺云起几欲落泪。
他好似行尸走肉般过了许多年,直到师尊握住他手,轻唤他名时才彻底活了过来。
那时风起萧瑟,桃花漫漫,屋外的小小少年兀自轻喃。
“师尊,桃花开了……”
彼时长风又起,吹开满地落花。
白衣墨发的少年正是最好年华。
他眉心一点红灼灼如血,抿直的唇似桃粉微裁,他安静垂眸,敛空了情绪。
君行舟提剑矗立,过长的剑锋垂落在地,沾上了几片不识锋刃的落花。
身着水蓝衣裙的女子满目惆怅,温柔而哀伤地望着他,轻声唤道:“舟儿,停在这儿吧,停在这儿……”
不要再向前,就停在这儿,停在,一切最美好的时候……
分明近在眼前的距离,他们之间却是长久留白,久到君行舟蓦然笑开。
暖阳之下,他眉眼舒展开来,柔和缱绻得同女子如出一辙。
君行舟忽而抬头,含笑问道:“娘亲,这六年来,我常想……你是恨我的吧?”
他眉眼生动,笑得灿若春华,唯独那一双眼是苦的。
他似乎并不期待于母亲的回答,只轻声道:“怪我……怪我冷心薄情,连为你,为你都不曾掉下一滴泪来……”
“……那便恨我,恨我也是好的。”君行舟语调愈发低。
待到话落,他神色冷透,再不见一丝软弱。
他君行舟出剑向来果决,唯独在对上娘亲之时,才有片刻犹豫。
当幻境在眼前渐渐消散,君行舟忽而明了,他或许并非不知一切是假。
可百余年了,故人未曾入他梦中来。
他想,他总想,偷得这片刻光阴也好。
哪怕是假,哪怕这幻境之力会侵蚀他本就残破的心肺……
宿云澜捂住心口,骤然呕出口血来。
他这沉疴未消,郁上心头,本就虚弱的躯壳,如何扛得住。
宿云澜扶着墙沿缓缓坐下,再不向前一步。
与此同时,同样被困于幻境中的贺云起听着屋中人回应的那一声好,缓缓回头。
他似长梦骤醒,轻抚着掌中薄茧,缓缓吐出几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