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只点燃着几盏烛火,光芒微弱地映照着殿内的陈设。最里有一方桌案,上面摆满了竹简和笔墨纸砚,案前有几道阶梯,阶梯下跪着一个人。
他长了一脸文人相,眉目间尽是沉稳,恭敬地跪在下方,看样子应该跪很久了,但他却像失去了知觉一般,哪怕没人在,也仍旧挺直了脊背,一动不动。
有个低眉顺眼的中官推开了大殿门,将裹着披风的男人让了进来,又恭恭敬敬地跟在男人身后。
方殊岩神情很平淡,眉眼间还有点缓和之色,看到赵谌时,也只是稍微皱一下眉就恢复了,他缓步走到案后坐下,目光落在赵谌身上时,嘴角还浮起一抹和煦的笑容。
赵谌面容平淡,恭敬地作了个长揖,“陛下。”
方殊岩眸中多少浮现了一丝不耐烦,但只是一瞬,又平和地笑起来,温声道:“朕已经答应放了他,你还要在这里跪多久?”
赵谌没抬头,道:“我儿当年无意入孔铭,是罪臣之过,恳请陛下治罪。”
方殊岩眉目一凝,像是在回忆往事般,轻声细语道:“朕当年允诺过,若她们母子乖乖待在郸越,尽少出现在齐方,朕便看在皇兄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非但让他住在齐方,还换了名字入孔铭——孔铭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
他好声好气地讲话,听起来半点没生气,可话的内容却难免让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故意顿了顿,又说道:“这是在逼朕啊,赵太傅!”
赵谌倒未出现丝毫胆怯,仍旧不卑不亢地重复道:“还请陛下治罪。”
方殊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没听见他这句话,又自顾自地念叨:“宁哲能耐了,竟跟朕开口要幽州,你说他要青州,朕也就给他了,可他要的是幽州啊!幽州将近朔方的三倍,胃口大到这个地步,朝中那些人包括陶政都还要逼朕答应他,就连巫觋也没劝阻。”
“可朕最后还是给他了,”方殊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又道:“不给能怎么办?他们逼朕把自己家的地盘让给别人,难道朕还能反驳,或者指望陶政交还的那点兵力大破郸越数十万贼寇?”
方殊岩可能是魔怔了,又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席地坐在了赵谌面前,看着他道:“他们在逼朕,你也不放过朕,你们究竟要朕怎么办?”
赵谌对此也无话可说,只得道:“我儿绝非郸越探子……”
“他跟使臣来往甚密,你还不承认?”他的话音仍旧是轻声细语的,像是在话家常一样,完全听不出喜怒来,他又道:“前些日子拒绝了郸越,难免牵连了这洛子规,既然现在已经向宁哲妥协,朕自然会放了他,否则指不定宁哲又要闹出什么来,届时两方没法交好,他们又要为难齐方。”
赵谌皱眉道:“是罪臣之过……”
“罢了,”方殊岩打断了他的话头,起身回到桌案后坐下,他满面愁容,又叹出口气,道:“皇兄若在世,肯定不会让朕杀你,所以无论怎样,朕都不会治罪于你,莫要陷朕于不义,你退下吧!”
赵谌显然还有话要说,但深知方殊岩已经在退步,若执意得寸进尺,反而让人恼,只好行了个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