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停下了笔。
砚台上结了一层薄冰,在昏灯光亮如镜。
没由来的,这样静的光景,他又想起了祝筝。
记不清是哪一日,平常的一晚,容衍回来时,她又在他的书房睡着了。
不知为何,她总喜欢睡在这儿,窝在书案旁的圈椅上,睡颜恬静。
容衍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抽出一旁的笔,沾了沾墨,在她脸上的红痣上画了一只小乌龟。
将将画完。
祝筝被他弄醒了,顶着一头睡的毛茸茸的头发,看清是他时笑的眉眼弯弯,迷迷糊糊地问他。
“大人……你怎么又回来的这样晚呀?”
容衍突然有些脸热,她这样等着他,他却戏弄她。
等她发现时,肯定又要生气了。
他最不知道怎么哄她。
每次她生了气,他也不明白她最后是如何消了的。
他知自己不擅言辞,呆板无趣,在如何讨姑娘欢心的方面,就更是愚笨迟钝的厉害。
纵使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竭尽所有的对她好,好到无所不用其极。
可世上情爱之事,如果都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这是容衍鲜有的一次玩闹心思,心中怦怦而动。
但其实那日她并没有生气。
夜色太深,她不多时又睡着了,直到被抱去榻上睡,她都没发现自己脸上多了什么,只顾着在他怀里睡的呼呼作响。
容衍看到半夜,又自己用温巾把乌龟擦了。
那时候,他有些恍惚。
她在身边时,他常常恍惚,知这一时的温情迟早要结束。
他只要走错一步,就在某一天,这一切就会万劫不复。
是得来的命运眷顾,叫他得了这样的机缘,与她相识相知,还能在一个屋檐下相守相伴。
苍天其实不薄于他。
直到被她发现,他那些“命运眷顾”,是如何经年累月,一步步处心积虑地安排出来,她便直接推开了他。
其实是不甘心的,他想,就差一步。差一步,他便也有机会拥有了普世的幸福,暗淡无光的根系,也能长出一片葳蕤生光的未来。
可她说了“怕他”。
或许她应该怕的,他死寂如枯木的壳子背后,是机关算尽,工于心计的一颗心。或是说来,他与公仪家之流也没什么不同,除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用尽了阴狠毒辣的手段,同样视人命如草芥一样轻。
于是猝然惊醒了。
他这样的人,行在刀刃上,眠在峭壁边,属实不应该连累她。